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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杨,你又比我早一步哦。”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上三楼的最后几个台阶,气喘吁吁地和米杨打招呼道。今早他起得有些晚,眼看将要迟到,便一路穿过操场、走了捷径赶到教学楼。九月末南方的天气还挺热,因此他这一趟跑下来已是大汗淋漓。
“呵呵,”米杨笑了笑,露出好看的牙齿。 “本来是想等你一起走,结果一看离上课只剩十分钟了,我就没再等下去。”宋怀涛的寝室在二楼,米杨特地上去的话毕竟不方便。
“你说我这人怎么总也睡不够呢?呵,还好没迟到。”宋怀涛轻敲了两下自己的后脑勺,表示对自己的嗜睡也颇感无奈。
“嗯,那快走吧。”第一节素描的课室就在这一层,他已爬完了所有台阶。在平地上前行,对米杨来说已毫不吃力。
“真不用帮忙?”宋怀涛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米杨停下,抬腕看了看表:“不用。”他边向前挪步边笑道:“再说,你背着我走的结果一定是我们俩都迟到。”
“也是啊,我看你每次行动反而比我还快一点呢!哈哈!”宋怀涛毫无顾忌地跟着米杨大笑起来。两人的笑声豁然而爽朗,如同这个早晨、从楼梯转角的窗户照进走廊的那一束阳光。
美院的宿舍管理施行“男女有别”、“不同对待”:男生若无特殊理由,任何时段的都禁止出入女生宿舍,女生在晚上六点前则可去男生宿舍做客。米杨的身体状况一目了然、宿舍管理员又确定了米兰和他的亲属关系,所以任何时间只要她到男生宿舍来,都不会受到阻拦。米兰来米杨这儿主要是为给他送饭。尤其是中午那顿,所有学生都是那个饭点,人多拥挤,米杨坐着轮椅去排队实在很不方便。
宋怀涛曾向她提出自己愿效举手之劳。米兰婉拒。她觉得事情虽小,可毕竟不是一次两次便了,长此以往总不好一直麻烦人家。之后二人在食堂排队时接连碰上,过了三四天,不知怎的就自自然然地演变为米兰和宋怀涛在食堂打完饭、一同去米杨寝室进餐的局面了。
今日如常。
吃完饭,宋怀涛把调羹放进自己的饭盒,正要盖上盖子,米兰伸手来抢:“你还准备这样带回去啊?”
“真的不好意思每次都让你帮忙洗了。”宋怀涛的手握住自己的空饭盒不放,笑着道,“要不今天就我来洗餐具,你和米杨坐着聊会吧。”
“姐、怀涛,怎么说我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你们每天为我在忙,我才最不好意思呢,我拿进去洗好了。”米杨划动轮椅,从矮柜上取下一个托盘,平放于残腿之上,准备把桌上的餐具收在一起。
“还是我去吧。”米兰把托盘从他腿上端起,利索且不由分说地把桌上的餐具飞快地收在盘中。
开学前她就知道这间宿舍的家具等摆设虽经特制,然而房型结构如要调整,必将涉及到隔壁宿舍的格局改变。米杨对韩进远坚持说:不希望为了照顾自己过度麻烦校方、附带还要影响其他同学的住宿质量,因此盥洗室大的格局最终未动,只另外安装了一个较低位置的洗手台以便米杨使用;洗澡方面,学校宿舍本来统一砌的就是淋浴池,这对米杨来说倒比浴缸来得省力。最大的不便在于:狭小的盥洗室空间,米杨的轮椅根本进不去。米杨对此只淡言道:“没关系,这个我可以克服。”
是的,他可以克服。那么多年了,米杨或者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以手代步的模样,可米兰只要见到、想到,心还是会隐隐作痛。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弟弟生活完全自理,只是有时,一些画面即使重复一千遍,她依旧不忍心去看。
米兰洗完餐具从盥洗间出来,差点撞上刚巧走进寝室的韩峥;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手上托盘一抖,托盘里的一把不锈钢调羹滑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在韩峥的鞋上,甚至还在鞋面上小小地作了个“弹跳”,才叮一声落到了地板上。
米兰半眯着眼,心想这真糟糕极了。
韩峥也不吱声,只站住不动,看她在自己跟前迅速低下身去,捡起歪倒在他脚边的调羹。
她的斜刘海有些显长了——上礼拜她就想到要去稍微修剪一下,却总是忘记。此时刘海和脑后的马尾辫顺势垂了下来,遮蔽了她右边的小半张脸。
“对不起。”她说;站起,把凌乱的刘海卡回耳后。
韩峥兀自走向在自己的床边,拿过两个枕头靠在身后坐下,又随手拿起本他平日常看的摄影杂志翻阅。他的脸被杂志遮挡住大部分,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
“那我先走,你们中午休息休息。”宋怀涛站起来,拿过米兰手上刚捡起的那柄调羹。
“真不好意思,我重新洗干净再给你吧。”
“没事,我自己回去冲一下就行了。”
“嗯,”米兰把自己和平时替米扬打饭用的饭盒装入袋子里,对宋怀涛说,“我也要回宿舍去休息下,一起走吧。”
“好。米杨、韩峥,我们走了!”宋怀涛虽然觉得韩峥为人有些刻薄,出于礼貌,走时仍然跟他打了声招呼。
“嗯。”韩峥隔着杂志,闷闷地应了一句,抬手“哗啦”翻过一页书。
米兰和宋怀涛离开后,米杨无事可做,看时间离下午的课还有好一会,便手一撑爬上床,准备小睡片刻,养足精神。
刚合上眼没一会,耳边忽然听到韩峥说话的声音:“宋怀涛每天都来?”
米杨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在他印象里,韩峥不是个爱管别人闲事的性子。转念一想,怕是他不喜欢别人随便来自己宿舍做客的缘故。——韩峥为人孤僻,这个理由应该可以成立。
他向他解释:“不好意思啊,韩峥,我不方便去食堂,我姐给我送饭,怀涛也就一起过来了。”一想到韩峥可能是怕宋怀涛的到来会影响他午休,他特别又加了一句,“他每次就待一会……”
“呵,他还真是……”韩峥话说了一半就没说下去。手指翻动书页时,他下意识地略微侧过脸来,看见米杨正用不解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忽觉烦闷,合上杂志,扔回了书桌;跟着躺了下去,脸孔朝墙,不再说话。
隐忧
米兰从把床上一叠叠好的衣服放入小旅行箱,合上盖子、拉上拉链。这次回韩家须把入秋的衣物整理好带去学校。十月的天,气温说降便会降的。
刚下完一阵淅沥沥的小雨,窗户半敞着,从外面吹进来微凉的风。米兰忽然想起宋怀涛曾经告诉她,院里那株开花的灌木是和她名字一样的米兰花。她不知不觉就走到窗边,把窗户完全推开,视线落在了院中的米兰花上。此时它的盛花期已过,只有稀疏未落的几簇小花尚缀于叶间。花香淡不可闻,几乎要被雨后那股特殊的气味所掩盖。
她没忘记自己还有事情未做完,所以只在窗前站了一会,便拖着箱子去了米杨房间。
米杨坐在轮椅里,腿上放着刚从衣柜里拿出的几件衣物。见她来了,微笑道:“我还没来得及叠好呢——很快啊。”
“不着急。”房里没有椅子,她坐到床沿上,看着他继续整理衣柜。
米杨关上衣柜的木门,划动轮椅到床边,把腿上的衣服平放到床上,一件件叠起,再将不预备带走的衣服理好后重新放回衣柜。
“米杨……”
“嗯?”
她打开箱盖,把米杨叠得整整齐齐的秋衣收了进去,站起身说:“我们下礼拜开始周末也尽量住校好不好?”
米杨瞬间明白了姐姐的用意:“好。”他从来不曾反驳米兰的话。不是因为他没有主见,而是对她完全信赖。
“韩峥……跟你还好吧?”
“嗯,没什么的。”米杨道,“我们白天上课,又不一个系,空余时间还经常各自去画室,真正接触的时间并不长。”
“这倒是。而且我想,韩峥应该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