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睿涵没想到他会提出如此邀约,一下子一愣。然后她想起了最近这段时间,身边许多人对她说的奇怪的话:米兰的欲言又止、李奕的叮咛再三、室友同学的指指点点……那些零碎的画面和语言,就这样拼凑起来,她看着面前明显与寻常有异的米杨,后知后觉的她渐渐悟到了什么“关键”。对此,她语塞,她慌乱,她说不出悲喜;有些明白,有些彷徨。
米杨与其说在静静等她的回应,不如说是在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她沉默的时间其实并不太长,可当他的理智回来后,他又觉得一秒的间隔都足以让自己窒息。她怕他拒绝,可是他分明也怕她痛快地接受——接受的话,又将怎么样呢?这将是另一个难题的开始。
他最终有点胆怯退缩了。“那个……我、我知道你和我去那种公众场合不方便,要不……算了吧,我们就随随便便食堂吃个饭得了。我明天也回家。”
他的话隐隐刺痛了她。这不由让她想到郊游回来的那天,他是那样决然地要和自己疏离。她曾无意间说了他“坐公车会很麻烦”,她记得他颤/炫/巍巍在众目睽睽的车厢内/书/狼狈爬行,她更记得在夜晚的校园里,她向他发誓她任何时候都不会嫌他麻烦。对他的刻意疏远,在短暂的气闷过后,她何尝不懂他是为她好。他是那么让她钦佩、又是那么让她心疼,以至于此刻她没法说出半个字拒绝的话语,就如当时的米杨也没法对她做到“心狠决然”——尽管他们都感觉到:有些问题不是不说出来就不存在。
“别啊,去看电影,我反正也很久没看电影了。”她说。笑了笑,眉眼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弯起。
她不似平日里的蒋睿涵,而米杨也丢了素来具备的细心——若非如此,他断然不会忽略她眉目乃至唇角弧度的僵硬。听了她的回答,他只觉心口一热,深的、浅的,一切的一切他都无暇去思考。他道:“嗯,别处更不便,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就在学校的剧院看吧?听说最近有部电影不错,明天下午三点有一场……”学院剧院放映的电影也是韩峥有意无意间提起的,说来也怪,他也就有意无意地记住了。
她没听清楚片名,只下意识地点头。
两个人的心都各自乱着。
静夜
蒋睿涵才一推开宿舍门,室友们就冲她热情地嚷道:“小涵,来来来,快坐下。
近几日来这种场面她已见怪不怪,只有气无力地问了句:“是不是他又过来贿赂你们了?”
小印和她平日顶要好,拉着她坐到自己床铺下的椅子上,自己则直接坐上了书桌。“你可别这么说,我们哪里是为了点小恩小惠出卖自家姐妹的人?”说着抬高下巴朝其余人扫了一眼,道,“是不是啊!”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室友中平时说话最有号召力的还不是小印,宿舍的“大姐”邱方才是真会劝服人的主。邱方提起个塑料袋向蒋睿涵走过来,往她怀里轻轻一扔:“你自己瞧瞧!”只几个字,却有办法说得别有深意。
蒋睿涵撩开袋子一看,满满一袋的果冻——全是葡萄味的,紫盈盈的,足有上百颗。
说不动容是假的。恐怕这世上除了李奕没人留意到,她最偏爱的果冻口味就是葡萄味的。有次约会时,他们买来一包果冻吃,她尽捡紫色的,李奕当时没表露什么,不想却暗暗记下了。
“攒出这么一袋来不容易,可把我们吃撑了。”室友中身材微胖的一个女孩子叹道,她的小腹不似一般的少女这般紧实,这会看倒还真有些鼓了起来。
“小涵,我都怀疑李奕是不是把小卖部的果冻全搬我们宿舍来了,他可是特别交待,我们几个吃什么味儿的都可以,就是这葡萄味的得单给你留着。”邱方真像个大姐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谁能没个错呢?更何况我打听过,这次和他们系那个师姐分手,是李奕主动提出来的,可见他是真的想回头。”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拢起塑料袋,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塑料袋发出的细碎的窸窣声搅得她心烦意乱,五味杂陈。
米兰在财大学习的课程昨天已经考完了,美院这边就剩下明天最后一场试。她天资聪慧,平时又很努力,虽有两边的考试要应对,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条。比起宿舍,图书馆这个环境更容易使温书的人做到心无旁骛。
但是图书馆这会儿已经临近闭馆时间。当米兰把眼皮从笔记本上抬起时,四周的座椅已经都空了下来。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站起身,拿上书和笔记,轻步离开了图书馆。
夜里的风反而比白天小了些,可是气温明显更低了。米兰一推开玻璃门便缩起了脖子——下午来图书馆时,忘记戴上围巾了。当时就觉得冷,只是又懒得折回去拿。她把双手环于胸前,抱紧了书本,希望借着书本抵挡住些许寒意。
明天要回韩家了。这一次,待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吧。想到要回韩家,她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可这非但没像她预想中的那样令她情绪放松下来,反在转念间让她的心更加感慨:这就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一个几乎承载了她童年和少女时代全部回忆的地方,竟然一想起来,要用“深呼吸”来缓解紧张!
她突然想起韩峥曾对怀涛说过的那句话——“在她决定留在我们家的那天起,她就等于出卖了她的‘自由’”。她苦笑:这话真是太对了。留在韩家所带给她的好处已经太多,她已没有资格奢求其他。
好冷——她的脖子缩得更低了,不由加快了步子。可是忽然被脚下的薄冰滑了一下,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跌倒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用手撑了一下,扭痛了手腕。
她捡起掉落的书和本子。插在本子上的圆珠笔却不知滚到哪里去了,黑漆漆的多半一时也找不见了。就在她放弃寻找,准备直起身时,圆珠笔却慢悠悠地滚到了自己面前,像是有人轻轻踢了一脚。她怔了半秒,蓦然抬起脸来。
路灯下,韩峥的脸带着朦胧的黄晕。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淡漠地说:“你不会是在等我捡起来给你吧?”
她咬咬唇,捡起笔插回本子;站起身说:“不,这样就很谢谢了。”她竟然对他笑了笑,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态。
“‘护花使者’这种时候怎么没来?”他没有丝毫要撇开她独自走的意思,反倒边跟着她走边调侃上了她,甚至还故意前后张望了一下。
米兰当然了解他口中的“护花使者”是谁,她无意再明知故问,便淡淡地说:“怀涛下午回家去了。”
“哦,”她的直截了当让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难怪。”
有韩峥走在她身旁,她的脚步和呼吸都因为他的靠近而变得局促起来。她的精神高度紧张,几乎是在聚精会神地应对着他的每一句话语,每一个神态举止,可又似乎总是感到恍恍惚惚、思绪散漫。
“那么……明天见。”一忽儿已经站在二人所在宿舍区的分岔路口,她舒了一口气道别。
“我有选择吗?”他作出没好气的样子说。可是他自己都没察觉,说话的时候,自己的掌心在冒汗。
米兰接的倒干脆:“我们都没有。”
宿舍已经熄灯了。夏秋的校园里,还时而能听到户外的蛙鸣与虫吟,而时已至冬,静夜无声。唯有自己突突的心跳,扰得他无法安眠。——明天、就在明天,他要和自己心爱的女孩儿去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