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怔住,忘了说话。
那人把怀里的一个小包袱放在桌脚,便走到他面前,坐在他椅边,扬起头道:“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坐他腿边的人忽然跳起来道:“不行,我得洗个澡。在马上骑了好几天,脏死了。”
他指给她浴室的方向,还没说话,那人却似乎明白了他要说的话,直奔着浴室而去。
果然屋子里有一股马汗的味道。
过了半晌,只听得她远远地叫道:“慕容无风!慕容无风!”
赶过去,隔着门,问道:“怎么啦?”
“衣裳……我没有干净的衣裳。”
“嗯,我去问问吴大夫,她也许可以借你一件。”他想了想道。
“呆子。你自己的衣裳难道没有一件干净的?”
拿了一件自己的白袍,远远地抛了过去。她在空中接了,道了声“多谢。”
又过了一会儿,她穿着白袍子闪进门来。
“袍子太长太大,只好将就着穿着了。”她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身子在宽袍之下,愈发显得窈窕。
“我渴。”她又说,说完,便把他桌上的那杯茶端到手里,一饮而尽。
他只好又问:“你饿不饿?”
她一个劲地点头。
“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红烧肉?”她迟疑着道。好像这是一道很复杂的菜。
“要很多辣椒?”他加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说着,拉了拉桌旁的一个绳铃,吩咐来人。
菜和饭一端过来,她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好像已经饿了很多天的样子。
吃到一半,她抬起头,解释道:“我不是那么饿,只不过是每一顿都吃得很多而已。”
他淡淡地笑着,道:“不要着急,慢慢吃。”
仍是风卷残云一般地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了饭,她心满意足地坐在他腿边的地毯上,把手向着铜盆,烤了烤火。
“为什么过节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人独自在这里?”她扭过头来看着他,问道。
“这样不好?”他反问。
她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伸着手,摸了摸他肿得变了形的脚踝和膝盖,叹道,“你从来都不好好照顾自己,让我担心。”说罢站起身来,将门紧紧地关住。
“你刚从峨眉山回来?”他问。
她点头:“看来我的字没写错。——我会写的字不多,还以为你认不出来呢。”
“还好,都认得。”
“你是有学问的人,可不许笑话我不会写字。”
“岂敢。”
“回到这里真好。”她轻轻地笑了,笑到一半,忽然皱了皱眉,用手捂着肚子。
“怎么了?”他俯身问道,“你受了伤?”
她摇摇头,脸却刷地一下红了。
“坐近些,让我看一看。”他不放心地道。
“先不说这个,我们先说别的。”她推开他的手。
他却把她拉到了面前,问道:“为什么会不舒服?你是不是和谁动了手,受了内伤?”
她终于垂下头,想了想,然后握着他的手,轻轻地道:“无风,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你别着急。”
“什么消息?”他疑惑地望着她。
“我们……我们……已有了孩子。”最后几个字,细若蚊蝇。说罢,她抬起头看着他,半是羞涩,半是高兴,“你听了喜不喜欢?”
他的脸刹那间,已惊得煞白。
“孩子。”他喃喃地道,伸手按住她的脉,果然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大约是你骑马太多,不免动了胎气,”他强自镇定,“我去给你煎碗药来喝就好了。”
他写了一个方子,拉着绳铃,吩咐了来人。
药一会儿就端了上来,热腾腾的。
她一饮而尽,将碗一放:“我正是担心呢。不过,依我的脾气,不骑马,难道还坐马车不成?我坐了一段马车,赶车的大爷真是慢死啦。”
说罢,仿佛做了亏心事,她忙道:“以后我一定乖乖地坐马车,免得颠坏了孩子。”
她兴奋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还是一脸的惊愕,好像这消息对他来说不是喜讯,而是打击。
——他显然一点也不高兴。
“荷衣,坐过来,我有话要说。”他的声音很冷,且有些颤抖。
“说吧。”她看着他,心中涌起阵阵疑团。
“我们不能要那个孩子。”他一字一字地道。
她不由自主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失声道:“为什么?!”
“我们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但我们不能要孩子。”他沉声道。
她站了起来,脸已有些发青,道:“我不明白。”
他迟疑着,终于道:“荷衣,这孩子生出来,可能会和我一样,有我所有的病,而且是个残废,”他声音充满了沉痛,“我不想再看见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又照着我的活法再活一次。”
“不会的!”她捧着他的脸,柔声道:“我们的孩子……怎么会呢?你是神医啊!就算她真的有病,你也治得好,是不是?”
“这种先天的疾病,连我也无能为力。不然,我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他颤声道,“我们的孩子,就是生了下来也是受苦。所以一定不能要。”
一颗心沉了下来,仿佛不认得这个人一般,她惊异地看着他:“你说的是‘可能’,究竟有多可能?”
“十之八九——医书上说,这种病世代遗传,以男性为多。”
“可是你祖父和母亲都是完全健康的!”她大声争辩。
“那是外祖父。”
她的心猛然一跳,嘶声道:“我明白了!这就是你想要找的真相?——你想知道你父亲是谁,会不会也有这种病?对么?”
他拒绝回答。目光森冷,如锋利的冰块。
她后退三步,狠狠地盯着他的脸,怒容满面:“慕容无风!你休想碰我孩子一根毫毛!我……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要不要这个孩子?”
“不。”
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她从没听见过这么坚决,这么残酷的声音!
难道这就是她所认识的人?难道那一夜只是一个可怕的梦魇?
她连连冷笑:“你不要没关系。我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你若不想当他的父亲,就当不曾认得我好了!”
他的声音连他自己也觉得陌生:“你刚才已喝了药,这孩子今天就会出来。”
“你……你说什么?你给我喝了什么?”她又急又怒,腹中已开始阵阵发痛。
她忽然跪了下来,拉着他的衣襟,哭着道:“我求求你,慕容,我求你救救他!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可以留住她的,是不是?”
他坚决地摇头:“荷衣,听我说,你快躺下,孩子会出来的很快,你会很快忘掉他的。”他扶着她,将她拉向卧室。
“不!我不!慕容无风!你是凶手!你……你杀了我的孩子!”狂怒中她猛地推开他的手,冲出门外,在暴雨中向他尖叫:“这孩子若有三长两短,我永远也不原谅你!永远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