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彧漓微微一笑,“人生难得醉梦一场。”
秦钰的手指抚上了琴弦,却很久没有弹出一个音,“南彧漓,这一次你非去不可吗?”
南彧漓侧过头看他,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答道:“君命不可违。”
“你见到那个人了吗?”秦钰问他。
南彧漓知道他说的是韩晔,随即点了点头,“这一次我若能顺利回来,就会带他离开。”
秦钰猛地看向南彧漓,神色复杂,“你要走?”
“我曾许他一诺,却无法做到,这一次,我一定要给他想要的生活。”南彧漓的目光淡淡的,却带着期许的温暖。
秦钰突然侧着身子搂住了南彧漓,后者浑身一僵,一时不及反应。秦钰张了几次口,却像被什么堵在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南彧漓回过神来,微微挣脱了他的怀抱,惊诧地看着他。秦钰转过身,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的手重新搭上琴弦,终于开口道:“有些路是自己选的,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承受。”
南彧漓沉默半晌,然后缓缓站起身,“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而后他牵着马向前走去。
“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身后传来秦钰的琴声和他纯净的嗓音,南彧漓听得有些痴了,仿佛身后为他高歌送别的是韩晔,走出几步,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去。秦钰正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见他回头也是一愣,手下错了一个音,忙又低头去看琴弦,再抬头时,南彧漓正跨上马,飞奔离去。
秦钰依然坐在林中,琴声未歇,歌声未停,“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泪水无声,碎在琴弦上。
南彧漓到达旗安城已是七日之后了,哥舒大军不出所料已然攻下了白鹭城,与旗安城成对望之势。南家军军营中,将士们对南彧漓的到来都兴奋无比,于众人而言,南家军的指挥大权终于从昏懦的挂名将军手中交出,这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南彧漓也是久未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欣喜之意溢于言表。他为身旁一位士兵正了正帽盔,又整理了他的衣襟,他甚至记得他的名字,何时入军,又在哪些战役中立过功勋,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兵卒。
于韬将南彧漓迎进帐中,胡鹤看见南彧漓,立刻从主位上站起,拱手道:“元帅。”
南彧漓点了点头,看着他问:“战况如何?”
胡鹤皱眉道:“白鹭城被攻陷,自三日前,哥舒洛一一直在设法攻破旗安城,我们拼死抵抗。”
南彧漓的目光扫过胡鹤,“哥舒多少人马?”
“五万大军。”
南彧漓的面色更寒,“我们有七万大军,却被打得狼狈至此?”
胡鹤自知,一路失守龟缩至旗安城,他难辞其咎。哥舒洛一固然是军事奇才,用兵如神,但不过一月有余便连丢数城,胡鹤到底不是大将之选,甚至太过庸懦。
南彧漓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此次哥舒洛一亲自领兵,这一仗,不成功便成仁。半年之前,我们攻打白鹭城时,用的的暗度陈仓之计,哥舒洛一不会这么容易上当,我们还要另寻他法。”
胡鹤涩着声音道:“哥舒洛一在沂水山布置了不少兵力。”
于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韩副将曾经建议控制沂水泉从而控制白鹭城水源,末将以为,若能顺利上山,不防一试。”
南彧漓又陷入沉默,今次不同攻陈一役,城中没有魏严漠策应,不知哥舒洛一会作何布置,在沂水泉下药虽是兵不厌诈,但南彧漓总有出于百姓的顾虑,许久之后他静静地道:“哥舒洛一在沂水山布兵多少,我们需先探个明白。”
毫无征兆地,哥舒洛一在夤夜发起了又一次进攻。南彧漓下令死守城门,他沉默立在城头,蹙眉俯瞰城下攻势如潮,千军万马中,哥舒洛一冷静地跨坐在战马上,从容指挥,淡定自若,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突然他抬起头,仰望城墙,惹得南彧漓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虽然看不清他的目光和容色,但南彧漓可以隐约察觉他在微笑,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带着蔑视天下傲气与自信。
下一刻,南彧漓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开城门迎敌!”
霎时,城门洞开,两军交汇。万军从中,两匹战马如风驰电掣般在瞬间相会,一枪一剑,似预料中地直直对在了一起,锵锵作响。南彧漓与哥舒洛一等这一战都等得太久了。
哥舒洛一枪尖迎着他面门一刺,南彧漓架剑格挡,随即手腕一番,已转守为攻。二人在马背上战得难分难解。南彧漓与韩晔交过手,他的枪法令南彧漓折服,但眼前的哥舒洛一,浑身充满戾气,枪法不如韩晔飘逸,却摒弃一切虚华,招招狠辣,枪枪致命。若说韩晔的枪法变幻莫测如鬼魅,那么哥舒洛一的枪法则是暴虐阴狠如地狱修罗。两人缠斗了许久都未分胜负。突然哥舒洛一腾身而起,双手握紧枪尾,猛地向下击去,南彧漓勉强侧身,枪尖擦着他胸膛划过,而后举剑格开,就在这时,哥舒洛一欺身他身侧,语声冰冷,“南彧漓,你失约了。”
南彧漓握剑的手依然沉稳,剑势如虹,他与韩晔之间的纠葛不愿与外人多说,更何况是哥舒洛一,虽然他曾失约,但这一次,南彧漓向韩晔许下的承诺一定会如期兑现。
城门大开,哥舒的士兵本以为有机可乘,却遭到了训练有素的南家军的重重阻击,偶有一小支军队顺利闯入城中,却立刻被守株待兔的弓箭手们射穿了身体,倒在血泊之中。南彧漓下令洞开城门,但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前有南家军冲锋陷阵,顽强阻击,后有弓箭手埋伏,以逸待劳。南彧漓于军事之上,对自己颇为自信,同时也相信这些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哥舒洛一倒也不恋战,见势不利己也不强战,下令退兵。乔谦云被魏严漠和左将军于韬缠上,受伤不轻,哥舒洛一于危难中救了他一命,反手一枪,对穿了魏严漠的肩膀。拍马赶到的南彧漓扶住了马背上摇摇欲坠的魏严漠,哥舒洛一则携大军撤退,留给了南彧漓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胡鹤本想乘胜追击,但南彧漓认为,穷寇莫追。饶是如此,南彧漓也算率军取得了一场颇为酣畅的胜利。
为能拿下旗安城倒也在哥舒洛一的预料之中,毕竟南家军首领也不是个挂名的战神。乔谦云走进帐内,带进了一封书信和一枚锦袋。哥舒洛一淡淡地看了一眼,指着袋子问,“这是什么?”
乔谦云摇头,“属下不知,是与这次的书信一道传来的,请主上过目。”
哥舒洛一接过锦袋,打了开来,白色如灰状的粉末让他的心不自觉地收紧,声音滞涩,“这是……什么?”
乔谦云也不知,递上了书信给他,“主上请过目。”
哥舒洛一展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着,薄薄的一张纸似有千斤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字迹欹侧险峻,却将险劲藏于平实之下,虽不是他惯写的行书,但哥舒洛一还是一眼认出了韩晔的字迹。
乔谦云默立在侧,他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却看到哥舒洛一的双手有了一丝颤抖,眼中聚起了哀意,神色苍凉而悲怆。乔谦云担忧地上前一步,探问道:“主上?”
哥舒洛一只在一刹那恢复了镇静,如往常一样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烧尽,而后转头对他道:“下去吧。”
乔谦云的神色不无担忧,他发现了哥舒洛一声音中极力掩饰的镇静,因为还是有一丝颤声落入了他的耳中,但他终究没有多问,依言退了下去。行至帐外,却还是不放心地往帐内瞭望了一眼,哥舒洛一的手紧紧攥着那枚锦袋,安静地坐在案前。那是第一次,乔谦云看到哥舒洛一无力隐藏的哀戚与寂寥。
荆慕楚的死讯哥舒洛一早已知晓,但当他的骨灰如铺陈开来曝于他面前时,哥舒洛一的心仿佛又死了一次。
“你想逐鹿中原?”草原的夜风拂开他的衣襟,夜色掩不去他的光华,荆慕楚抱着琴坐在哥舒洛一的身边。
哥舒洛一将他把衣襟拢了拢,喉间淡淡应了一声。
荆慕楚点了点头,“我会帮你。”
哥舒洛一沉默了半晌,一直没有开口。
荆慕楚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陈国与我们毗邻却不足为惧,你大可取道陈国灭姜。”他总是能轻易洞穿哥舒洛一的想法。
哥舒洛一不语,静静地望着他。
荆慕楚轻轻捻了一音,缓缓道:“姜国不易取。你需要借助呼延家的势力。”见哥舒洛一还是没有开口,他继续道:“哥舒与呼延两家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