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是一位文士模样的年轻人,他随手将一个八宝酒壶递给店小二。
年轻人仿佛一个落魄江湖载酒行的少年侠士,但无剑无刀防身,身边没有豪朴壮扈陪同,也无美妾妙婢相伴,仅有一匹瘦马,伴着西风,孑然一身,游荡在大西北,忽如远行客。
老板娘从进门起就仔细打量这名胡渣邋遢的青衫年轻人,有些心神恍惚。
到了她这个年纪对男女情事较熟稔,自然看得出眼前的年轻人眼神神采奕奕,又清澈见底,胡须之下隐盖着一张极为英俊且初经世事沧桑的脸孔。
年轻人腰系金镶珠宝带钩凉带,脚穿云底足靴,挂长乐璧,此璧价值连城,左上镂雕璃虎,右上长眉独角龙,右下神鸟朱雀,左下龙形玄武。
店小二从一个粗制的窑变釉绶带耳樽中给他倒了一大碗龙门老窖,碗中酒香四溢,酒花细小均匀经久不散,一看就是好酒。
那匹辔头系在店外古道旁的瘦马,低头啃着蹄下的梭梭树,细嚼慢咽。
年轻人口中饥渴难耐,以酒当水,将可以烧断喉咙的龙门老窖先闷在嘴里,然后猛然仰起脖子,瞬间倒进肚子里,酒气灌肠而过,只觉体内五脏六腑,如久旱逢甘霖,一阵畅快。
年轻人将已经见底的酒碗放下,身躯不禁打了个战,被大漠风沙砥砺得略显沧桑的脸颊红润了几分,大呼道:“好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候在一旁,眼疾手快的店小二,笑嘻嘻的又给他添满一碗。这龙门老窖号称“三碗倒”,能饮一杯无,烫口烧肠,一个壮汉慢慢悠悠的喝完一碗,已经到位;喝完第二杯,便会口齿不清,舌头打结,第三杯已是到了人影俱醉的程度了。由此,能毫无停滞的饮下第二碗的豪客,已经很少见到了,更别说他已经连饮三碗。
浊酒留风尘。
老板娘扭动着腰肢,笑语嫣然的来到年轻人的酒桌前,娇声笑问道:“这位客官,能在小店连饮三碗龙门老窖的客人,酒水钱酒可以免去了。”
“老板娘真是大气,可不能让你做了赔本的买卖。”
年轻人随手捏起一块面前碟中的酱牛肉,压下腹中的酒气,抬头看着体态丰腴的妇人,岁月不饶人,妇人不管如何天生丽质,虽未见白头,眼角终究是难掩那鱼尾纹。
“只要公子愿意,别说酒水钱,奴家把自己赔给你都行。”老板娘笑意盈盈,悄无声息的将素手搭在年轻人的肩上,轻轻摩挲着。
另一只手将胸前的手帕轻轻一甩,微不可察的点点萤星飘入年轻人的五内之中。
略显拘谨的年轻人抽了抽鼻子,轻呼出一口酒气,静心入定,心如止水。
“我辈书生,在这太平盛世,不过求个功名。”
依旧灼灼风华的老板娘发出一声软糯轻灵的哼声,“好一个读书种子,那你生逢乱世,会不会以死换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呢?读书人十年寒窗,说是为了谋求功名,待你金榜题名,鲤跃龙门后,还不是为了光耀门楣,为了那良田千顷,妻妾成群?”
圣贤之书,读来何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年轻人抿了一口酒,无话可说。
开口不骂外乡人,兴许是觉得自己这种乡野村姑,竟然学着读书人一般掉书袋,再加上这番自问自答的言语有些失态,老板娘撩了一下鬓发,款款走开,临走前不忘提醒一句。
“安心喝吧,酒里没放药。”
难以释怀事,故作轻松语。
年轻人轻笑一声,将碗中的龙门老窖一饮而尽。
酒桌上留下五个铜板,依次排开。
年轻人起身离开酒桌,想去牵马的他,只觉腹中辛辣燥热,脑袋一阵眩晕,有气无力的喘了口气,倒在酒桌上。
这是一家正宗的黑店,周边的食客对落入老板娘裙底下的猎物,也是见怪不怪,继续喝酒吃肉。
没有任何的怜悯,全当是茶余饭后的一件小趣闻。
店门外的那匹瘦马,马蹄刨着沙地,发出一声响鼻。
车遥遥,马憧憧,月暂晦,星常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生路短酒杯宽,世间情短日月长。
忽有故人心上过,老板娘从鼓囊襦裙中掏出一块奇木楠香,放在鼻尖轻嗅,想起多年前那位读书人的一句话。
世间女子皆是花朵,无所谓美丑,只要落入喜欢之人眼里,便是玲珑一朵。
后来,与老板娘许定终生的那位读书人,以一块奇木楠香为信物,许诺她考取功名后,定来娶她为妻。
“我们几时再见呢?”
“春暖花开日,便是我们再见面之时。”
只是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碧罗裙,芙蓉面的老板娘看着醉倒在酒桌上的年轻士子,脸上依旧是满面春风,心里却是荒草雪原,寸草不生。
山鸟与鱼不同路,终究山水不相逢。
天下读书人,最是负心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年轻人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
一间满是江南世族风味的房间内,美人榻,琉璃盏,汝窑冰裂瓶,夜幕逐渐降临,昼夜交替之际,桌上燃起的一根红烛,蜡炬如泪,滴落在灯盏中。
文弱书生手脚皆被绑在一张雕花紫檀大床上,挣脱了两下,动弹不得,脑袋一歪,喃喃自语道:“草率了。”
脑袋有些发昏的他,口渴难耐,看着不远处的霁青小茶壶,舔了舔干渴的嘴唇。
咯吱。
屋内增添一方光亮,有人推门而入,他赶紧又闭上双眼佯装熟睡。
正是那客栈老板娘,拿着食盒,向他走来。
“该醒了吧。”老板娘打开食盒,香气飘飘,年轻人鼻子轻嗅,腹中不自觉咕咕叫了起来,老板娘轻轻一笑。
“小王爷不知江湖险恶,但敢孤身来此?”
身为北阳王嫡长子的李春风,笑容满面的道:“哪有什么小王爷,我不过是个落魄江湖的书生,再说姑姑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人,还绑住我做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可不是你爹,把你宠上天了,在王府护卫来把你带回去之前,你就先在这里好生呆着吧。”
“我的好姑姑,你绑着我,拿甚么吃饭,我有手有脚的,难道还要您喂我吗?”
“你难道自己无法挣脱开吗?”
李春风无奈一笑,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姑,只见他身体左右扭动,手腕和脚踝处关节咯吱作响,便恢复了自由。
“你的收筋缩骨术倒是有所长进呢。”
“也就会这点鼠窃狗盗的打洞穿穴之术了。”
人在江湖,自然得备点脱身的法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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