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文清停了下,“我的这个当事人,本就经济拮据,因为这次污染事件,更是雪上加霜,我认为,长期的诉讼程序并不能及时给予他帮助。加之,这个案子并不是简单的土地承包纠纷案,而是需要环保局,甚至检察院介入的污染案,甚至是某位、某几位在职官员的失职而酿成的苦果。您曾经说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我们这一行,是愚蠢。我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我的当事人,万一他不愿意与政。府打擂台呢?我的当事人,万一他承受不住各种压力呢?所以,我选择了这种利用媒体的方式。”
“如果这个案子是果,那么,这个因,绝对不是我。这个案子,只是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是造成我当事人损失的那些人,自己酿出来的苦果。而我,并没有任何想要出头的意思。我要做的,只是维护我当事人的合法权益,至于这个案子的背后是怎么样的情况,是黑的,还是白的,那不是我的职业范围,我无瑕也无权去管,这点我很清楚。”
“但是最起码,我为我的当事人,在这个案子上,赢得了真正意义上,能与有关部门,公平与平等的资格,甚至是筹码。这就够了。”
甘文清说毕便沉默下来,谭毅也没有出声。
谭毅虽说在中北时常扮演大管家的角色,可任他搁在哪个事务所,都是走一步抖三抖的人物。
他不出声,甘文清也不便出声。
按说,谭毅也是她长辈级的人物。可谭毅不是韩建民,韩建民了解她的性子,教她时,也是以引导为主。在谭毅面前,她是万万不可也不敢造次的,她没有把握,自己会处理的非(www。kanshuba。org:看书吧)常好,末了,还得落下个自以为是的名头。
若是谭毅说话还好,偏偏他沉默着,若有所思的模样。
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安。
甘文清看他的脸色,不若刚进来时的黑沉沉,脸色已经缓和了些,只是,她从他的眼神里仍是看到了些许的不赞同与不满意。
她悄悄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视线从门外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是徐朝阳。
她使了个眼色,徐朝阳却对着她做了个杀鸡抹脖的动作,她还没来得及做回应,谭毅已经转了一下头,一声断喝,“你小子有话直说,在背后挤眉弄眼个什么劲儿?”
“师傅。”徐朝阳搔了搔头,笑笑,便走了进来。“什么事?”谭毅问。
“看新闻……正在直播。”徐朝阳指了指甘文清桌上的笔电。
甘文清与他对视一眼,心中一动,打开网页,翻看最新的资讯。
谭毅背着手走过来,三个人沉默的看着屏幕里的画面。
地方台正在直播市委书记的发言,代表市政。府向公众致歉,接着,承诺尽快查清,并妥善处理此次市政建设项目的污染事件,最后,宣布的是刚刚接到的上面的文件,关于暂时处理市经贸局局长的通知。
经贸局罗局长被隔离审查了……
没有人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毕竟,永达工业区的项目,是经他的手,核准并往上报批的。
徐朝阳咂了咂嘴,说:“这回得拖下来多少人喽。”
甘文清看了他一眼。
徐朝阳收到她的视线,摊了摊手。
他们都知道,虽是罗局长核准并向上报批的,可这里边环环扣扣,牵涉甚广,而罗局长,兴许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甚至是最冤枉的一环。
也理所当然的,被最先丢出来开刀。
“好了,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关。”谭毅收回视线,“小徐,你协助文清,尽快把这个案子的后续工作处理好。”
“是。”徐朝阳应下。
甘文清重新看着屏幕,她知道,MIN传媒的大篇幅报道,已经引起了相关部门以及相关人员的足够重视,而这个案子,也终于进入了她预设的轨道。
谭毅离开后,徐朝阳才重新活过来了似的,用甘文清的电脑登陆了地方,访问页面上的跟帖多的令人咋舌。
甘文清随便翻了几页,这才对这次的舆·论造成的狂热效果,有了切身的感受。
“你红了,这回真红了……”徐朝阳拍她的肩膀,不停的砸吧嘴巴,“这回真玩儿大了……亏得我这些日子还一直寻思着,你到底有什么妙招……事实证明,最毒妇人心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甘文清越听越不是味,等听到最后一句时,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
气氛终于轻松了起来,甘文清让君南把土地承包纠纷案的相关资料拿过来,在翻到之前廉洁替她找来的相关经典案例时,想到廉洁还在医院,她抿了抿唇。
她跟徐朝阳讨论了一会儿,两个人并没有敲定最终的解决方案,但是,彼此心中已经有了默契,知道不论过程如何,这个案子的大局已定。
……
甘文清没来得及换身衣服,跟着甘文博匆匆赶去机场。
站在贵宾通道外口等待的时候,甘文清才觉出父亲、母亲这次的低调,连生活秘书都没有带,只是两个人,拖着简简单单的行李,非但不扎眼,而且十分普通。
文博接过行李车,严佩蓉笑微微的,看着女儿上前来,轻轻的与自己拥抱。
“爸爸……”甘文清越过母亲的肩头,望着父亲。
似乎分开也没有多久,可是,父亲更瘦了些,瘦削的脸庞更显出几分老态来。
鼻子一酸。
甘握瑜先笑了,“还知道叫人,本来还担心我姑娘被人磕到脑子给磕傻了。”
“爸!”甘文清皱了一下鼻尖。
甘握瑜看着女儿的娇态,不禁笑出来。
严佩蓉拍了文清后背一下。
甘文清笑了笑,松开母亲,上前拥住父亲,然后贴了一下父亲的面颊。
她仍是记得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那时候,眼眶不由自主的发热。
他说,我甘握瑜养出来的好姑娘,连父母亲都可以抛下。那痛苦彻心的失望与无奈,令她心悸。
他说,文清,你在爸爸妈妈眼里,跟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不同。我与你母亲,不盼着你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能随心的,好好过日子,这就够了……
有父亲、母亲的感觉,实在是安心、温暖至极,她曾经困惑,有这样一个完满温馨的大家庭,怎么会让曾经的那个“她”,走到如斯境地。
她能从这个山一样的男人身上,看到爷爷的影子,宽厚而伟岸,仿佛,只要有他在,便什么都不再畏惧了。
甘握瑜撩开文清额上的刘海,看到淡粉的疤痕,皱了皱眉,“都好了吧?头不晕?”
“爸!”甘文清拖长了声音,挽住父亲的手臂,反问父亲工作顺利不顺利,路上累不累。
甘握瑜说顺利,不累。
甘文清瞥见父亲脸上的疲态,还有鬓角的一抹银色,知道,想必不是那么顺利,也必定是非(www。kanshuba。org:看书吧)常累的。
她年纪尚轻,都时常因为工作而感觉疲惫不堪,何况是已不再年轻的父亲呢?
不远处,一群人影黑压压的移近了,走在最前面的甘文博已经停了步子。
甘文清抬头,这才看到从另一条通道里出来的人,只不过是一般般的排场,与自己一行人相比,却又富有十足的压迫感。
严佩蓉轻声的说:“真巧。”
自然巧。
甘文清不曾想过,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与韩君墨的父亲碰面。
她挽着父亲的手臂,看到父亲几乎是在一瞬间,目光炯炯,疲态全消,心里跟狠狠的被什么给扎了一样,疼。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韩建中一个人已经走到了近前,秘书与随行都留在了原地。
“老韩,这也是刚落地呢。”甘握瑜微笑着,拍了拍文清的手,“又不知道叫人了。”
甘文清被父亲这一拍,才觉得早有些僵硬的双手,慢慢的缓过劲儿来,对着韩建中微微躬身,道,“韩伯伯好。”
“好……”韩建中点头,视线掠过甘文清,落在严佩蓉身上,“这不忙的,飞来飞去的不得空……”
他叹了口气,感慨不已似的,“不比你们这一家子的惬意,不是我说,还真是生个女儿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