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没有任何动静,我正在怀疑是否像她不愿意服从他“睡”的命令一样,也不愿服从他的“醒”,但最后,青葵终于如初生的小兽一样动了动,微微睁开眼,从缝隙中瞥了王一眼。然后,她的头往后一仰,就虚弱地枕在他的臂弯中,全身心迫不及待地投入了真正的睡眠。
“小青,对不起,”他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失神道,声音充满内疚与痛苦,“思仲说得对,我不能像逼迫机杭和少敏一样逼迫你……是我的错……是我方法不对……你不适合……你们每一个都是,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成年人这样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伤悲,提到机杭和少敏这两位青葵的前辈,数百年前的督道时,他泪如雨下……
不知道,青葵知不知道。
随后,王也疲惫不堪地倚着树干睡去。就连我去找出青葵的衣服给他们披上的时候,他们连个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的样子,就好像风暴过后,难得的安宁平静。
青葵沉睡了一天一夜,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有变过。王也就陪着她坐在草地上,毫无怨言地,抱了她一天一夜,同样一动不动。
对于外界来说,他俩就像又失踪了一样。
再有人来叫门,我都一概不应,不管他们是谁,他们见门不肯开,以为是屋主又加强了保护措施,无人在时即使有授权也进不来,也就走了。期间有修篁,思仲,陌念和“委员会”的人,委员会还没有解散,也想听听这边的意见。陌念是来找我的,不知为什么,只是因为直觉,我也装作不在。
八月还没有结束。这也就意味着笠光还是摄政王。
青葵苏醒,毫不犹豫地吵闹着要回现世,一秒钟也不愿多呆,甚至不愿意搭理王。王在青葵醒来前的五分钟把她放到了地上,所以青葵不知道王这一天之前的举动,但是她在醒来时发现王就在一边盯着自己,还是露出了别扭的表情。她只是在要求暂停供职时跟他说了几句话,并且一定要放假放到九月份。我能看得出这一次她真的给吓坏了,甚至忍着强烈的欲望,没有去问王她自己的情况。
她还要我送她回现世。
“为什么?”
“我打死都不要再用法术了啦!”青葵大吵大闹,“对了,你不会的是不是?我去找别人……”
说罢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我看着很悬,她怎么看都是一副大病初愈的虚弱样子,我忍不住大喊起来:“青葵你慢点儿!”
“出问题的是魂魄!阿尘,你有没有搞错啊,不是身体!”青葵不耐烦地说,风一样地奔了出去。“回见!”
出问题的是魂魄。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真正意识到那天晚上,王到底做了什么,青葵又承受了什么。
那时我相信了,这会儿世界上真的有“绝对信任”这种濒临灭绝的东西存在。只是那个时候,这个虚弱的“绝对信任”已经死亡。
王这晚用的的确是一个非 常(炫…书…网)危险的禁咒,是释魂术的一种。当然是他本人列它为禁的……他将自己的魂魄打散一部分,分离出去,去控制另一个人的魂魄……不论是王还是青葵,都危险得不可思议……他有可能再也没有足够的意志力收回这一部分魂魄,她则有可能永远丧失自我和主动权。他们只有对对方绝对信任,自愿配合,而且非 常(炫…书…网)默契,才能抓住那一点点小小的成功可能……这种法术之间不允许有任何犹豫和怀疑存在,稍有差池,王与青葵,都将万劫不复。
然而,王却选择这这么做了。
据我所知,还不止一次。
下界。
修篁家门外。
解铃还须系铃人……
青葵在这熟悉的地方站定,抬头仰望门檐。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面对着紧闭的石门,默然静立。
几个执事从身旁经过,认得是青葵,也完全不敢打招呼,不敢惊动她,只是在心里疑惑,猜测,为什么时间宝贵的督道会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修篁是她的导师,莫非她是被修篁罚站门外?
青葵感到身后执事的目光,却全然不在意。她轻轻地笑了笑,待巷中无人,她轻触门扉,自报名号。
“我是青葵,修篁永远的弟子。”
门几乎马上打开,可屋里却寂静仿佛全无人烟。青葵环顾四周,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般景象。她任石门在身后自掩,自己则像没事一样踏入庭院。
她慢慢走着,不疾不徐地朗声道:“修篁导师,你在忙吗?”
并没有回应。青葵也不期待马上的回答。她继续说着,声音传遍整个院落。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就现在这里等了。”
不是威胁,不论怎么说,青葵的语气都让人不忍心往那边去想。
青葵顺手拂过一丛丛植物,带着枝条轻轻摇晃。谁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她究竟花费多少工夫去竭力控制自己混乱的心神,纵使冥王使用最危险的禁咒替她勉力压制,此时,依然是她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然而,她所说出的话语,却依然轻柔。
“只有我一个人来了,尘音没有来。尘音什么都没有对我说,你叫她保密的事情也不是她泄的密,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而这些事情,本来我知道,不也不奇 怪{炫;书;网吗?一直以来,需要提防的人,是我。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捉摸不定。”
青葵没头没脑地说,似乎非 常(炫…书…网)有把握,修篁会听见。
“——我很想你,我想见你,我想跟你说话,修篁你不要躲着我好不好……从我那天回来说了那句该死的话之后,你就一直躲着我。那是实情啊!我现在也不认为我需要收回那句话,但是那是实情不是吗?即使你觉得你那时不替我了结是错的,但你也没有像一般执事那样把我报告给上面啊!你为我犯了重罪,修篁,我怎可以无视这个!”
青葵的语气带上了可怜兮兮的祈求。她搂着一棵老树的树干,向着屋子的方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青葵想见你,青葵想要和你说话,请你不要躲着青葵好不好……青葵想见你,青葵想要和你说话,请你不要躲着青葵好不好……青葵想见你,青葵想要和你说话……”
无泪,却是哀泣。
修篁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出来,决定既然装作不在家就要装得像一些,彻底装下去。
“青葵不在乎那十多年的时光你干了什么,知道你在注视着我,我一点都不生气,因为在思仲出现之前的黑暗时光里,我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看着我,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意图,但至少我知道你并不心怀恶意。我那时虽然认不出你的样子,但是我总会告诉自己,如果我在一个什么发臭的墙缝角落里死去,至少不是在连世界一都无所知的情况下死啊……至少还有人知道。我对此永远心怀感激。”停了停,她继续说道:“除了哥哥,没有人会看我第二眼……我多么怕被世界遗忘!——我发现我们对同一件事情所想的东西还真是不一样……喂,修篁,我拜托你了啊……我跟霜钟前辈闹翻的时候,笠光导师给我指派了很多新的导师,没有一个人敢收下我,也没有一个人我愿意接受……可是你许我跟从了你呀!因为我认识你!我认得出你!我记得那种感觉!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件事呢……小时候我是认不出你,但是我们这一族——我是说我们这些天赋者,都是很敏锐的——这前前后后也有十多年啦,我在我那边已经是法定成年人,我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她慢慢地倚着老树坐下,双手抱着膝盖,仰望着树梢叶子在风中静静飘摇,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修篁啊……
“可是,老师,我还是什么都不懂呢……人前人后,我从来都不勇敢,一点都不。你以前见到的那个畏缩的小孩一直都在,但是现在我知道什么时候必须看上去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