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来吧。璞南在吟咒文,但总不是解决之道。”霜华话毕转身走去,修篁稍一犹豫,侧过脸看看在我们身边彳亍而行的车辆队伍。她走了几步站住,向着一辆无视我们的面包车上的司机匆匆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又迅速放下手,跟上霜华。同时还意味深长地深深望了我一眼。我有些费解,不知不觉落在了后面。我身旁的车辆走走停停,当我不知道我要看什么,正好望进了停在我身边的面包车时,我想我明白了修篁的用意。
面包车司机摇下车窗,眯着眼伸出头去向事故的方向张望着,同时,我看见他从大概是衣袋里拿出手机,用大拇指按下了几个键……
我有点紧张,但也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怕被别人发现异常,我收回目光,低下头追上了修篁,我想对修篁说什么,但是知道不能说。
不论是多么有道理但是却严厉而又苛刻的规定,都无法歼灭世界上所有的温情,即使修篁身为下界资深的执事,也是明白的。
按我所理解,修篁还是稍微而地干涉了一点——令那个司机帮忙报警了。
“阿尘,”修篁见我半天没有跟上她,边走边回过头来叫我。“你认识璞南师徒吗?就是那边那个——”她看了看,“那个正在吟咒文的那个。”
我看过去。那个较年长的渡导仿佛在唱摇篮曲,在他的歌声包围中,那些亡灵静静地,但也显得有些呆滞迟钝,一看就知道他们的神智正被人控制着。
“不认识。”我说,又问:“什么是咒文?”
“一种主宰安详的咒歌,带有法力,听者若悲伤可得安抚,若狂躁可得安镇,是一般水平执事的必修课。”修篁用胳膊搂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道:“就是有那么一点不方便——中途不能停下来。否则施术者会元气大伤……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我吓了一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好像有点不敢的样子……”
修篁当然不会揪着我不放,毕竟教我不是她的责任,若换成青葵,可能就由不得她了。
“青葵会吗?”我问。
“当然。”
几百米的距离一下子就到了,还有几步就能看清具体情况时,那位年长的大概名叫璞南的渡导快步上前拉住了我,他与修篁互报名号,相同的礼节又被执行了一次,然后他修篁上前查看,却坚决地拦下了我。
广砚走过来,脸色苍白,看上去受了很大刺激,她态度激动,径直冲那个人叫道:“璞南!他们、他们是一家人?!那个男孩的亲戚?”
“是的。”璞南的声音低沉,这样的情况也使他心里不好受,尽管他与修篁是同辈,这样的情况应该不陌生了。“现代人的科技越来越发达,意外也越来越‘意外’了。像以前,怎么会有这样的死亡方式……唉。”
霜华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广砚,如果你想知道详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分别是这个小孩的父亲、母亲,”他挨个指着那目光呆滞站成一排的亡灵,“爷爷、叔叔,这个是货车司机,还活着的那个,是他的婶婶。”霜华的陈述职业化得冷酷,也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广砚刚想说什么,修篁过来了。
“太残忍了。”修篁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比平时要尖锐,“这个孩子一下子失去四个亲人,以后一个人……”她话还没有说完,那堆废铁中传出动静,所有人一下子转过头去,只见一位少妇仓皇而又狼狈地从中一头扎出,跌跌撞撞,脸色煞白,惊恐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踉跄几步后软软地扑倒在柏油路面上,失去知觉。
一时间那五位亡灵表情同时泛起波澜,但没有人注意到。那少妇从这么混乱的地方冲出来,衣服却出奇地干净,并没有任何血污之类,于是我突然领悟过来,她是亡灵!她是那个男孩的婶婶……
广砚一个箭步冲上去扶起少妇,璞南年轻的弟子也上前帮忙,修篁惊讶地喊出来:“编制外死亡!”
“之前没有人阅见过她吗?”璞南问,“那不可能——”
随后亡灵又开始有躁动的迹象,他连忙上前出手镇压。霜华闭上眼睛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证实道:“预外死亡,之前没有被任何渡导阅见过。”
“可、可是,璞南老师说,编制外死亡是很少发生的,几乎多少多少人中才会有一个……”璞南的弟子结结巴巴地说,显然是在众多前辈面前说话很紧张,连一些基本的数据都给忘了,胆怯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环视着众人,想听到权威的解释。璞南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没有功夫理他,广砚让璞南的弟子扶住毫无知觉的少妇,自己则扯住修篁的袖子:“导师,编制外的意思就是名字没有上过任何人的工作计划,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世的,对不对?”
修篁冷静地注视着霜华,用意明显。于是霜华就只好回答,尽管之前迟疑了好一会儿:“意思就是……嗯。那样理解也可以。”
“那你们就赶紧让她复活啊!不然这个男孩就要一个人孤零零地了!”广砚着急地环顾着三位长辈,几乎快急出眼泪,“我记得三分钟的‘魂魄离体’时限,这个时候让魂魄回到身体里,还是合理的,更加上她是编制外,就更加可以……修篁……璞南前辈……霜华前辈……!”她央求道,“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璞南的弟子也赞同地使劲点头,霜华冷若冰霜,似乎丝毫不为所感,璞南忙着,不能为哪一方说话。霜华正要开口,被修篁抢了先。
“霜华,那么你来做吧。”
“我……这没必要,我觉得……”霜华突然没了锐气。
“工作要认真做,但也要按情况判断,”修篁故意用善解人意得让人不忍心拒绝的口吻,“你看,这孩子才六七岁啊,就孤身一人了,本来可以避免的,又于心何忍呢?你说是不是?我们也活过啊!”
我看得出来,霜华是很想说不的,但是……修篁辈分比他高,很不幸,霜华学了他的师傅,是很注重辈分的。
“那好吧,带她过来。”他最后说,对璞南弟子吩咐道,大步向前走去。
我只能说,我没有看见过青葵复活亡灵,不知道霜华的做法是否与督道相同。但我只能远远地看,修篁从后面抱住我的腰,双手在我身前交握,不让我继续上前。正在这个时候,另一个渡导来了。
“泽霖。”广砚叫着他的名字把他拉到一边说明情况,霜华收势,回到这边来。
“法术无效。大概是下界不允许……都过了五分钟了……”霜华说,修篁怀疑地望着他,好像觉得他其实是没有尽全力然后在找借口,但霜华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她的疑虑。
“我们不然就请王过来定夺吧,看看要不要找督道过来。”
修篁刚刚想说什么,王突然在我们的身旁凭空出现:“不用叫我了,我整个过程都看见了……没事,大家都尽到了责任……(听到这话修篁突然有些不安)唯一要批评的是泽霖,”泽霖忽然僵住了,转过头来——“到得有点晚,下次请准时些。修篁——”修篁吓了一跳,“——我不是说你那样就不行,那个司机本身就想报警,你只不过是坚定了他的决心而已……是吧?这次可以原谅。”修篁大大松了一口气。别看平时私底下大家在非工作状态时关系很好,但是一旦肩负职责,谁都不能含糊,也不讲交情。
话毕,王亲自去查看情况,回来时,他仿佛在为什么事情左右为难,半天没有说话,拿不定主意。直到最后广砚实在耐不住提醒他,让他决定要不要复活这个孩子的婶婶,他也不是很热心地,叹了口气,用手不自觉地挠了挠下巴,像一个回答不出问题的小学生。
“怎么样?”王把修篁拉到一边,以青葵的导师的身份与她商量:“你说要不要把青葵叫过来?”
修篁在之前听到霜华用那么随便的语气说“叫督道来”时,已经一脸不悦,此刻更是连连摇头。她用一种很耐心很有说服力的口气说:“别……不要再打扰那个孩子了,她精神状态不稳定,你也知道,前几天摄政的时候也严重消耗,现在她自己在现世也有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