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现世吗?”我说,“我也去!”
“不是,”陌念说,“不好玩的!是值班——河面巡视。”
“不管啦!有没有人说不能跟?你一个人值班?还是和别人一组?”
陌念为难地想了想,勉强答应带上我。“今天值班的人数正常,我们分开行动,一人驾一条船……,好像没有规定不能带别人一起去,随便啊,你来吧。”
下界。
冥河。
从左桥右桥往下,前行约十分钟,到达一处不易驾船的地方,往前,再往回,驶回左桥右桥,因为水流的关系,大约需要四十多分钟。这短短的一段河,便是陌念今天负责巡视的河面。据说因为他是新手,所以巡视的距离比别人短很多。
一开始还充满新鲜感,但是,往复几趟之后,我便不由得感到单调乏味,那些静默前行的亡灵也再不能吸引我的注意了。陌念说一次巡视时长大约是六个小时,我无语地瞪着他,但是拒绝了他叫我先走的建议。
此时正在一段水缓波平的河段,河道笔直,陌念几乎不用怎么照管,木船就轻轻地滑过河面,不疾不徐地静静行驶。陌念坐在船头,微微向下滑了一些,以便在船身上靠得更舒服些。他打量了一下河边密密层层,遮蔽了整个河岸的水岸花,仍旧不大放心地说:“我不知道大渡导若知道我带你一起值班,会怎么样……”
我正望着那艳红欲滴一直蔓延到天边的深红色丝状花出神,只是咕哝着:“嗯……”
“喂,尘,你小心别又被它们摄神了诶。”他伸手推了推我的肩膀,“尘?”
“嗯……啊?”我回过神来,“啊,我没有!”
“今天还算平安嘛,是不是?”我又说,“平时也这样?”
“才不是。”陌念用手撑着坐板坐直,“越靠近上游,状况越多,经常都是前面五个半小时都没大事,直到最后半个小时突然让你忙成一团,还搞得你很久无法下班呢!”陌念望了望空无一人的河岸,又看看白雾迷蒙的河面,“大概我的上下结点都重叠在别人的巡视区域里,事情刚好让他们处理了。”
“上下结点?”
“上结点指的是我巡视区间的上游终点,下结点……”
“……下游终点。”我说。
“嗯……快到下结点了,我得小心一点。那边水底情况挺复杂的,暗涌很多。”陌念表情严肃,集中注意力驾船。
一条木船在前方的雾气中渐渐呈现出来,陌念分神,眯起眼仔细地瞧了瞧。
“尘,看看是谁,我看不清。”
“好的。”我尽量向前凑,半个身子探出了船头。船身微微倾斜,陌念大概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退到船尾寻求平衡。
正当我们两个都一心辨认着前方来人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幽灵一般的(好吧,不是“一般的”)苍老声音:“娃儿,我去哪?”
陌念失态地“哇嗷”一声惊跳起来,船被震得大晃,我差点脸朝下栽进水里!
我惊魂未定地小心掌握好平衡,回头看。一个骨瘦嶙峋的老婆婆睁大了她混浊凹陷的小眼睛死死盯着陌念,我想陌念一定给她看得发毛。
“我去哪,娃儿?”她又问,半身没在水里载沉载浮,如枯木般的指节牢牢地扣住船尾,却似有无穷的力量。
“你、你是想问,你要去哪,是吧?”陌念结结巴巴地问,指一指前方的下游,“那、那边……”
“哪儿!”老婆婆脸色骤变,凶气陡起,“哪儿!”
陌念畏缩一下,似乎不知所措,我突然来了灵感,走上前去,背诵道:“‘万事万物,必有其始,必有其终’,冥河尽头,便是此生之终,来世之始,‘顺其自然,方为世事之律,天道之愿’!”
几乎和来时一样突然,我说完后,那老婆婆眼中突然绽放出一缕几近于无的光辉神采,随即松开船尾,刹那间消失无踪。
无牵无挂的人走得特别快。我想起修篁的话。
“哇!尘!太精彩了!你净化了她诶!”陌念一边鼓掌一边大叫,“真厉害!我刚才还在犹豫着要怎么办最好呢!——你这句咒文是在哪里学来的?真是有力量!”
“咒文?”我莫名其妙,“没有啊,那不是啊。”
“不是?那刚才的作用怎么解释?”陌念不相信地摇头,“不会是你临时编的吧?说嘛,你从哪儿知道的?”
“那些……是青葵写的。”
“啊?她自己写的咒文?她研究这个?!”陌念惊讶极了,一副佩服的样子。
“呃……不知道,她有一次写完作业,把一些用过的草稿纸留下来了没拿走,这个混在一堆化学式中间,就那么残破的几句……”
陌念惊呆了:“她随手写的几句话你就拿来用了?”
我意识到了陌念在担心什么事。“没有危险吧……她是谨慎的督道啊,若真的有危险怎么会写在纸上还随便乱扔?而且这个看起来像是她在默写要背诵的古文……”
陌念做了个嘴角向下的鬼脸,耸了耸肩,“我去查查看……不过还真是好用,先用着吧……哎,尘,怎么念的来着?再念几遍!”
“喂,别再闲聊啦!”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冲我们大叫,“小心!看好船,那两位执事!”
陌念和我回过神来,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终于重回正轨,陌念冲那迎面而来的船上的执事感激地笑笑,大声道:“谢谢你提醒!”
“不客气!”那一身白袍的女孩约十五六岁,笑意盈盈,“我叫芸绛,你们呢?”
“叫我尘就行。”我说。陌念说:“我叫陌念!——你在值班?”
“是!”芸绛回答,“我的上结点就在这里了,你们呢?”
“我的下结点正好也在这里。”陌念有些遗憾地说,大概本来希望在无聊的巡视中能有个伴的,芸绛大概也是那么想的,因为她嘟了嘟嘴,“那好吧……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和你们同行。”
单调的巡视,就因为结识芸绛,顿时让人心情大好。
我们掉转船头,向上游驶去。
期间顺道,带了一位执事一段路。他看上去不过壮年,却沉静而忧郁,漆黑的眼中目光深邃,身着土黄色长衣,腰带妥帖仔细地束着衣襟,左手臂弯里斜躺着几册厚书。书极旧,以至于书页都有些蓬松,但是却极为平整,连边角都没有丝毫翘折的痕迹。
他甫一上船,我便被他那种惊人的肃穆气质震慑,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待他下船离去,我才惊觉,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份和名号。
有些人注定只是过客,即使轨迹交汇,也永远走不进他们的世界,你只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驶近左桥右桥便觉得异样,气氛与前几次不同,但是目光过处看不到异常。陌念不安,决定驾船从桥下驶过。
我们的船头刚刚指入桥底,便听到桥上的声音突然显得嘈杂起来,我仰起头试图从左桥和右桥中间极窄的缝隙朝桥上张望时,陌念对我咕哝道:“当心。”
话音未落,一阵被放大了声音的呼叫便吞没了陌念的尾音:“紧急求助!请有空的执事尽快赶到左右桥上游!”
声音清嫩,带着新手才有的慌张与焦急,陌念加快船速,一下子飞快地冲出了桥底,顺着声音望去,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弓着身子跪在一条悬浮不动的船上,表情痛苦好像受了伤,一见我们,便勉强把头抬高,以目向河边示意,“拦住他,拦住他!”
我马上望去,只见一个灰色的影子原本正不疾不徐地背对着两桥走去,装得若无其事,但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