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葵强忍无效,眼神清澈无辜得令人绝望。“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什么都说出来呢!我难道不可以有一点点不情愿告诉你的私事?你明知道只要你下命令,我就很难违抗!——约我的人是我生父,是我爸,是我在现世的家人!他们一年到头也不会和我联系一次的,你让我怎样拒绝?!我能说那天我已经事先约了别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沟通啊,不管怎样我也要去!再说今天的事也差不多做完了不是吗?而且我对提早离开真心地感到抱歉!”
青葵睁大眼睛,极力不让泪水流出。
“你爸?”王似乎对青葵这样称呼很陌生,看着青葵的神情,忽然怒火全消。沉默着与青葵对视了一会儿,王叹口气道:“青葵,你……你去吧。我刚才就该直接问清楚。不过,你说说他找你什么事呢?”
青葵说:“他本来想和我一起去看我哥,但我不想去,今年可能跟往年不同……我们今年成年了,所以……所以他大概想看看——看看那对双胞胎的另一个吧。”青葵不想说出“来看我”。青葵又突兀地补充了一句:“快到我们的忌日了。”
王被青葵的话噎住,感觉有点不大舒服。“什么叫‘你们’的忌日?”
青葵平静了些,“王,你对我们这对双生子了解多少?”
“嗯……不多。”
青葵说:“我们两个更加特殊。我们是彼此的一部分,青城死了,就是我的一部分也死了,我们分开独立存在时,都是不完整的人,而且……我感觉,幼时的那个我确实是在那一天一起死去了。”
“是。那个时候我看你们也看出来了,”王凝重地望着青葵点头,“你们两个的灵魂纠缠得太深了,强迫你们分开时的伤害确实很大,我们那时才那么小心地照看你。”
青葵低声说了句:“我都不正常了。我不是还休学了吗。”
“青葵,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王没把话说完。
“因为我知道他不在那里。只要他转世时洗净一切记忆,那么之后的只是一个陌生人。”青葵作为一个涉足下界的生灵,不仅没有被那似是而非的表象迷惑,反而看得更加清楚透彻。“我其实很不接受为什么有人还拼命眷恋着前世不肯忘记以前的记忆。若大家都记得就好,不然只剩自己眷恋岂不是徒增烦恼。”
“呵,小青。”王笑了,双手扳过青葵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刚才对你太凶了,我道歉。”
“我违约在先,是我错。谢谢你让我走。”
王说:“你要去哪?我送你。来,望着我的眼睛。”
下界。
十月里的一天,我们在左右桥附近完成了一次引渡。
这次引渡差点使我和霜钟之间的矛盾激化,我总觉得他太没有人情味,把整件事都看做毫不关己的工作,看他做事我就难受,而他看我做事可能也觉得憋屈得慌,我的风格不像他,也不符合他不婆婆妈妈的要求,他总是斥责我不该保留这种风格,批评我说这样他看不惯,这次他还说了一句话:“我看你天天住在肃宅,人气太重了,都变得和那个炼青葵一个样!”就是这句话让我一下子控制不住就爆发了,什么叫人气太重?!不知道你现在自认为自己是什么?难道不是人?你自己修到一点人气都没有,还引以为豪!而且你要骂我随你,但不准扯上青葵!
引渡时,他省掉了很多他认为不必要的累赘动作,但恰恰相反地我觉得这些必不可少。第一次在小村庄偶遇后,我们很不巧地又和青葵他们同时出过一次任务。那是一次比较大的事故,来了一批渡导,笠光可能是来压阵,而青葵是大渡导亲自带出来的。
就在那天我见识到了青葵与霜钟的差异。青葵虽然也在引渡,她的动作虽维持着一贯的干净利落,但她的举手投足都充满着悲悯,一举一动所含的温情让人深深地震撼……在那一刻,我在青葵身上看见了霜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的尊重,刹那间,我突然重新意识到,生命走到终点其实依然一直是个值得尊重的过程,应该庄重地对待并尊敬亡者,不论在谁眼中都应该这样。而这点,在跟随霜钟的学习过程中,早就被淡忘并漠视了。霜氏子弟的特点就是,他们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有人将结束一段旅程”的重要位置来对待,而是太过关心他们自己在下界的其它事务。
那天,青葵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跪姿,跪着施法,跪着抚慰蜷缩在地的亡灵,然而她的动作是那么自然而然诚心诚意,没有丝毫做作伪饰的感觉,即使是站,她也站得笔直肃穆,没有丝毫随意的放浪。那天,她的身影所诠释的“崇敬”二字深深地刻于我心,从此肯定,作为督道,她是值得尊敬的。
工作时的她很美,姿态很美,让我忍不住想停下手上的工作,就那样凝视着她。笠光有那么片刻也停了下来,站在远处忙碌的执事们中,背着手,遥遥地凝望着她。他的神情我看不清楚,但此时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感觉,也让我忽然觉得笠光同样可敬。青葵骨子生性里总是倔强地昂着头颅,难怪她对笠光的管束心悦诚服,却不能忍受霜钟。
在左右桥附近完成引渡之后,我一言不发地跟随霜钟乘船顺流而下。我们的船驶近了去霜钟家该下船的地点时,被另一条木船拦住了。
我本来是望着另一个方向的,此时不由得回过头来。是王!
王对霜钟说:“霜钟,阿尘能借给我一下吗?”
啊?他要“借”我干什么?
霜钟扫了我一眼。“可以。”
“谢了。”王对霜钟道,然后将两条船的船舷靠在一起,对我一扬手:“尘,你没意见吧?没有?——好,上船吧!”
我小心地爬了过去,霜钟驾船顺水离去。王只是把船靠岸,接着就上了岸。
他说:“我们不必乘船,我只是要去截你才开船的。”他说着钻进了水岸花丛,我有点惊讶,但也只好跟了进去。只见王伸手摘了一支艳红欲滴的娇嫩花朵,一边说:“尘,你能帮我到现世去买点东西吗?再和我一起去青葵那儿。”
“为什么叫我?”我脱口而出,他既然要去找青葵,那也可以让青葵去买嘛……
“因为我对实体化到商店使用货币没有信心。”他像个傻大叔似的一笑,“走吧?”
他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只好答应。
“你到底买白菊干什么呀?”这时我们正走在去青葵宿舍的路上,这个时间,她一定会在。我不解地举着一束灿烂的白色菊花问他,那就是他叫我买的东西,这束白菊中间还插了一支灼艳的水岸花,颜色对比极为诡异,水岸花花瓣上细长的花丝披散开来,就像一块白绸上洒了怵目的鲜血。我们都是亡灵,我不忌讳:“这不是扫墓用的吗!”
“今天就是一个忌日。”王说,接着跟我说了青葵她哥哥的事情。
结果,我们捧着一束洁白染血的花去见她。
王敲了她宿舍的门,然后没等她答应就进去了。
青葵坐在书桌前正对着一本台历发愣,注意到我们之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们干嘛?!”青葵尖叫,背靠桌子狐疑地轮番打量着我们,“王!尘!”
王笑笑地把花递给她,“拿着啦!送你的。”
青葵没有接,感觉更奇 怪{炫;书;网了:“王,你没事吧?尘,怎么搞的?”
我用眼神对她示意了王。她便盯着王直瞧。
“喂!”
王故作轻松地说:“纪念日嘛,对不?你不久前还对我提到过呢。”
青葵怔了半天,这才接过了花,“啊……”她的表情看不出怅然若失,但明显空气有些凝滞,“哦,嗯。”
“青葵……”王迟疑地叫了她。
青葵盯着那水岸花,“嗯?”
“我们认识也都十年了。”王说,“我,笠光,思仲。十年前的今天,你……”
“青城去世了,我也算死了,你们同时引渡了两个人。”青葵轻轻地说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确实算是引渡了你。你此后就是督道资格,我们下界的孩子了。”
青葵成为督道资格,进而成为督道,竟有十年了?不过算算,还确实是。……不过,青葵还只是一个高中学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