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忍不住,我对笠光说了我最近觉得王有些异样的事。笠光讶异地望着我说,你也感觉到了?我向他点头,说,不仅是我,还有青葵。
他沉思良久,告诉我,他觉得自从王将肃宅大肆搜查之后,是青葵比较有道理,尽管不知青葵真正内里是为了何事而重伤失忆,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他有极可能会选择站在青葵这边。
而我,一直都会。
得回一小块魂魄碎片的青葵看上去跟以前并没有太大不同,若硬要说有,就是她的身体更加虚弱了,在拥抱她的时候,我都觉得她消瘦得只剩下骨头,为她擦澡换衣服需要抱起她时,都感觉她轻得像一片羽毛。她的饭量也少了,原来还能勉强喂她喝下一碗粥,现在却总是有剩。
来探望她的人当着她的面不敢流露什么,但我撞见好几次,他们一走出青葵所住的区域,要不就忽然哀伤失神,要不就满脸凝重。
现在有时即使她睡得好好的,也会从口鼻渗出混有血丝的液体,蓦地令人心惊。冰旬不得已,已经勒令大家减少为她检查的次数,减少她碰见法术引起邪术呼应的机会。
王或许比我们更清晰地感觉出她生命的流失,他眼中的不舍更深,对她更宠,然而青葵不理,他来时,她虽然乖乖地任他抱,任他亲,但她却总是倒在他的怀抱中昏昏地睡,令人感觉不祥。
她已经衰弱至此,但那个“寄信的”似乎还是没有放过她,这几天内,她又陆续发生了几次不受控制的预阅,有一次她甚至醒来之后完全没有力气说话,目光迟滞地瞪视着天花板,几乎是马上又沉沉地昏睡过去。冰旬与思仲尽可能地给她支持,心焦如焚。
最后一次,她奋力醒来,告诉我们她所阅见的这个人的大致信息,又说她实在是不想再第四次阅见这个人了——原来她已错过了那人两次!
这次的这人叫展婵,青葵告诉我直接叫修篁去引渡。于是我告知修篁,其余后事皆不再理了。
青葵这次醒来后口齿含糊,但精神尚可。冰旬询问,只见她伸出舌头来给我们看,舌上托着一颗糖块大小的冰蓝色石子。
“这是什么?”我惊奇地问。看上去好像寒冰石的微缩版。
“夜给我的。”她微微一笑,“夜说,带着它,我就可以偶尔出去了。”
我感觉心里一凉,“出去?去哪里?”
“就……偶尔出去走走?我好想晒晒太阳。我已经发霉了。”她吐出小石头,拿在手里仔细看。小石头似乎跟寒冰石一样,一尘不染,一水不沾,很是干燥。她看够之后,飞快地把它又往嘴里一丢,我们都未及阻止。
“哎,不卫生!”我忍不住叫。
“不会的!弄不脏的!”她含混地告诉我。
我皱起眉头,“为什么你喜 欢'炫。书。网'把它放在嘴里?”
她摸摸胸口无辜地说:“会让我这里很舒服……尘音,你好啰嗦。”
我笑。冰旬也笑了,额上的皱纹更加柔和。我们终于都不再说青葵所见的夜是幻觉,因为我亲眼瞥见过一次,那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冲我一笑,对我说:“我只是不能让你们看见,青葵没有撒谎,相信她,好吗?”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便见她又甜甜一笑,倏忽消失。而冰旬会相信,是因为我和思仲都分别见过了夜。而且不知为何,我们都对夜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如果我能走动就好了。”青葵遗憾地小声嘟哝,又探过身去,搂住冰旬的脖子。冰旬抚着她的后背,只是轻轻地对她说:“你要忍住。”
“嗯……我尽量。”青葵小小声地答应,趴在冰旬的肩膀上,脸贴着她的耳朵。
冰旬这段时间在尝试着为她扎针,谨慎地凝入法力,两次之后,青葵的腿已经有了知觉。然而这个过程让她吃尽苦头,法力渗入时的剧痛会让她本能地挣扎,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她的狂劲一上来,思仲和笠光两个人都未必能按得住她。一次只有六针而已,但不论是青葵还是我们,都觉得无比难熬。
青葵总是疼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泪流满面却强忍着一声不吭。第一次扎针时青葵挣扎中几乎把笠光打伤,两针的间隔时她筋疲力尽,大汗淋漓,但却满脸是泪地为无法自控对笠光道着歉。笠光的脸色几乎和青葵的一样糟糕,他心疼难过之极,但却也只能拿着小毛巾为趴在榻上累得一动不动的她擦汗拭泪。我忍不住悄悄问冰旬,为何不能先把青葵弄睡再扎,她只是摇摇头告诉我,这种法术对现在的青葵来说极危险,需要她保持清醒。
两针的间隔中冰旬会在不影响法术连续性的前提下,拉长间隔时间让她尽量休息,冰旬怕青葵在疼痛中误伤自己,只好将毛巾卷成一小团让她咬着。
第二次扎针时,笠光没空,冰旬担心我按不住青葵,只好叫来王,原想王的心肠比笠光硬,谁知目睹青葵受苦,王的反应竟几乎和笠光一样。第一针完时王立刻松开被他牢牢按住的青葵的胳膊,安慰地抚着她开始被汗打湿的头发,疼惜地责怪她:“你忍不住就叫出来啊!”
青葵只是趴在榻上闭着眼,倔强地摇头,隔了一会儿,又用微弱的声音要求道:“给我……毛巾……”冰旬这才发现忘记让她咬着毛巾,顿时一惊。连忙卷好毛巾打算让她咬住,不料却被王着急地阻止:“你让她喊出来有什么关系啊?”冰旬无奈,只得跟他解释不是为了阻止青葵喊叫,而是担心她误伤自己,重新将毛巾放入青葵口中。王这才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只有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尽力安慰。青葵对一切都无力关心,闭着眼一动不动。
第二针完后,青葵已经难以忍受,在间隔时用微弱的声音哀求冰旬轻点,冰旬忙不迭地答应着好,但是我们都知道,法术生效时只有一个样,没有办法轻点不轻点。神奇的是,这种程度的法术却没有惊动青葵体内的邪术,她平安无恙。
青葵忍得太辛苦,她知道过程中绝对不可以失去意识,于是奋力忍耐,但每次在六针完毕之后她都如释重负,即时昏厥。在第三次扎针之前冰旬曾仔细考虑是否继续,因为青葵已经表现出强烈的畏 惧“炫”“书”“网”,她很希望能治好自己,但是对这种方法,她太怕了。冰旬与青葵商量的结果是,再做一次。
然而这次失败了,青葵在两针之后紧张过度加上剧痛难忍,再次失去知觉,而冰旬决定中止法术让她休息,冰旬实在不忍心像之前一样强行将她唤醒了。
青葵昏睡十多小时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恳求地望着冰旬,带着哭腔小声地对她说“再也不要了,好不好”,让冰旬激动地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潸然泪下。
二月上旬的一天,青葵悄悄地问我,肃宅是什么。
我震惊地望着她,不是惊异于她不知道肃宅是什么,而是惊讶她在记忆损伤后怎么知道肃宅这个词。我告诉她,肃宅是督道的家宅,而她听后沉思了半晌,恍惚地说了一句:所有的谜底,都在那里。
她要求去肃宅看看,说有夜给的小石子,只去一下子,她不会有事。我们瞒着王,在地下冰室商量。王是我们中唯一不相信夜的存在的人,也许他有他的道理,因为他是本该无所不知的冥界之王,而夜的存在,超出了他的感知。笠光不反对带青葵出去,但他顾虑安全的问题。近日冰旬露面的时间明显少了,而笠光悄悄地利用职务之便打听到了原因。
最近交界领域不太平,虽说目前青葵九死一生,虚主之职还在青葵这里,但冰旬作为交界领域此刻唯一的成员,眼下被许多事情纠缠得难以脱身。而笠光为大渡导,他自己也掌握了一些有关下界局势不方便透露于人的信息。
近来我一心在青葵这里,外界的局势我并没有太关心,然而借由陌念,我仍然发觉,下界的空气中,再度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商量未果,笠光哄劝青葵,让她再稍稍等一段时间,他保证能带她出去。青葵同意了。
让笠光下定决心的,是几天后王对青葵说的一句话。
那天王来看望青葵,正好青葵身体不是太难受,她的心情比往常轻松,因此对王的笑容也稍微多一点。王开心而感慨,忽然悄声地对青葵说了句:你等等,很快我就有多一些时间能够陪你了。
就是这句话让青葵失去自制,当着王的面脸色骤变。
王还不至于对重病的青葵起疑,只当她是受宠若惊被他吓傻,哄了她几句就转移了话题,而青葵也就配合地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那是她受伤后初初苏醒时的样子,王没有觉察她异样的伪装,其实我也没有,只是事后,青葵告诉我她是装的。
她眼神纯净地问王,肃宅是什么,又闹着要离开寒冰室。对于王诧异她如何忆起肃宅的,她佯作害怕的样子推说是我无意间提及,又躲在王的怀里看我。
那片刻间我忽然决定顺着青葵的导演,于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尽管那时我还不知道青葵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