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听到仙都的全名,就是这个女人告诉我的。
我光顾着发愣,没有注意到她已经比我快了很多了,我几步追上她,她只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赶。
前面有几间小茅屋,离得最远的那间是我家,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枯黄的田野上,那间小茅屋似乎在我的视线里慢慢下沉,几乎隐没在冬日的萧瑟里。
我应该好好看看的,我真的应该好好地看,然后记住。如果我当时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清楚地看见我的家了。
只是我当时并不知道。
紫荆仙都(二)
此时——
寒冰室。
思仲说到这里,出了神,寒冰室内顿时一片安静,紧接着又开始有细碎的嗡嗡声开始蔓延。青葵躺在冰旬怀里半眯着眼,似睡非睡。思仲盘腿坐在她身边,与她手牵手。龙雕立在不远处,安静地。淅蔚在青葵身侧背靠着墙,脸笼罩在火灯下的暗影里,看不清表情。
雾辛脸上带着一丝惊奇的笑容,轻轻地碰了碰修篁的肩膀:“狗牙子是颀玡,那个追他们的人是你了?”
修篁不由得抿着嘴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倦秋一脸是笑地捅了捅修篁:“为什么用追的?”修篁笑而不答,用手揉了一把倦秋的头发。
一旁,抱膝坐在地上的元夕抬头望着那寒冰台上坐着的众人,神情竟微微地有种孺慕。“雅阙祭司小时候……也会在大街上那样玩湮缘术……”
陌念听了转向她,怀念地说:“阿雀以前和我还干过不少坏事呢。”
尘音听见元夕的话,好奇地望了她一眼,问思仲:“‘湮缘术’就是你们现世术法的名字?”
思仲被她唤醒回过了神,朝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彼时——
“你要干吗?!”见那女人几乎毫不迟疑就走向了我家,我突然发问,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攫住了我,我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一直很讨厌这种敏锐的直觉。在那个时候,它哪怕关闭一刻,就那么一刻也好啊!那样我就不会在若干年之后,回忆起那个片断,身边还是萦绕着空洞无依的痛苦,经久不散。
“我要和你家人商量点事,你就不用进来了。”她居然这么对我说话,那是我家!说罢,她微笑着看了看我,带着近乎怜悯的目光。
“那是我家!”我伴随着家门口那条大狼狗的狂吠叫出声来,她瞪了老黄狗一眼,老黄狗居然像被吓到了似的,往后蹿了几步,狼狈地从田埂上滑了下去。
“哦,大狗。”我急忙跑过去,老黄狗在田埂下像哭一样呜呜地哀叫,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吃力地一纵身,跃到我身边来,我蹲在地上,抱着大狗温暖的脖子,大狗把头搁在我的腿上,我用头蹭着它的脑门,它呜呜地叫着,在我的耳朵上舔了一口。
茅屋的门开了,我母亲走了出来,她向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她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任她抱,虽然我当时不知道会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很多年之后我一直都怀念着这一刻。那也是母亲最后一次抱我。
我不想每一次回忆起这一天,都用“最后一次”来形容,但是……
抱着我,母亲唱起一首几乎伴随了我整个童年的歌谣。歌声在空气之中弥散开来,给那灰色的世界带来了几缕令人留恋的温存。
“狗儿呀,
记得那灿烂的朝霞吗?
狗儿呀,
你闻过田野里的花,
你见过夏天油油的麦子吧,
也看着小燕子在屋檐下
筑小小的家。
可是我的狗儿呀,
一定要记得娘嘱咐的话:
它只会越来越远地离你而去——
天边的地平线不要去追赶呀,
那一片虚幻你永远也无法到达……”
歌谣的最后几句化成了凉凉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脸上。
我不记得父亲是怎么和我交代了事情的始末,不记得我是怎么和家里的人告别,也不记得大狗在我和那不知名的女人离开时哀哀地叫着追了我们到底有多远,我只记得我趴在那女人的肩膀上,茫然地注视着越来越远的家,待那间矮矮的茅屋消失在蜿蜒的田埂尽头时,我的世界模糊成一片。
我在这里哭,家里的人应该听不见了吧。
我用力地抓着女人的肩膀放声大哭,她拍着我的背。
仙都行检会的圣地就在仙都,这一代帝王于行检会有恩,特许行检会的主殿设在皇宫里,行检会有五殿,分别是祭法殿,彦礼殿,武御殿,旎岚殿和务役殿,分司不同的事务。每一殿有祭司,统领全殿,祭法殿的祭司是五位祭司中地位最高的,而在祭法殿祭司之上,又有一位殿主,不消说,他的能力之高,整个行检会之中自然无人可以与之匹敌,他是整个行检会的主心骨。
这个追我的女人叫莲藏,是祭法殿祭司的辅祭。
“这次是殿主要收徒,所以派了我和武御殿的辅祭一路南下,花了很长时间才来到莲城找你们的呢。”莲藏辅祭一边说,一边让我在客栈里的一个房间里坐下,然后又亲自帮我端来了一杯温水。我捧着热乎乎的杯子没有说话,一心一意地暖着我几乎被冻僵的手。
“……哭得像个花猫一样……”莲藏辅祭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了一脸盆热水和毛巾,她拿着那条还在冒着热气的毛巾,一下子捂到我的脸上,我呀地一声叫出来,本能地想往后退,但是莲藏辅祭紧紧地抓住我,硬是替我洗完了脸。
“……你多久没洗脸啊,怎么脏成这个样子,毛巾上一层灰……”莲藏辅祭唠唠叨叨,倒像一个老妈子了。
“我冬天都不洗脸……”我嘟嘟囔囔地说,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说话,“冷……”
“一冬天?!”莲藏辅祭瞪起眼睛,“这里还是南方呢!那你以后去了仙都怎么办?那里的冬天可是会下大雪的……”
“不知道。”我坐在椅子上捧着杯子固执地低着头,“狗牙子也不洗的嘛!”
“咳!你们——”莲藏辅祭摇摇头,无奈地端起盆走了。这时,一个半成形的想法隐隐地在我的脑海里打转,莲藏辅祭一回来,我马上就问:“你说你到莲城来找‘我们’?‘我们’除了我还有谁?”
“还有苟家的苟玡,凌家的凌辛。没了,就你们三个。”她大概觉得告诉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暂时就先住在这儿了,要等他们两个来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