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彼时,圣雪不再。
我已是圣雪祭司的继任者……也是……经过古礼认可的,最后一位继任者。
紫荆仙都(五)
此时——
寒冰室。
寒冰室内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啜泣声。
青葵平静地半躺在榻上,望着他们。即使是病弱卧床,看上去却仍从容不紊,端庄肃穆,像是个受命见证一切的见证者,气度一如世外先知,奉命而在,不敢丝毫放肆。
许多人哭得搂着身边的人,有些人即使没有掉泪,泪水也在眼眶中越聚越多。
修篁仰着头望着天花板,似乎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落泪的模样。
青葵暗里捏了捏思仲的手,示意他先不要再说了。思仲冲她点头。冰旬端来两碗水,一碗给了思仲。思仲一愣,接着低声道谢接过。
冰旬喂青葵喝完水,悄声地问她:“累不累?非要你听着,这么久了,肯定很累……我抱你去隔壁歇会儿好吗?”
见证是她的职责之一,她知道,不敢弃。青葵慢慢地摇头,拉着冰旬的手让她还是在自己身边坐下,“我得听着……有点累,还好,总好过那次在上合。没事。”
“好吧。”冰旬不多说,伸手在青葵的额头上探了探,眉头微微一蹙,拉起了青葵的手。
直到望着思仲的人越来越多,思仲这才接着说下去。
彼时——
自从那个冬天之后,我迅速地成长,沥唐大街上的那个孩子越走越远,几乎消失。我已认可了我的所在,紫荆仙都、行检会已经成为我承认的又一个家乡。我的举手投足,一天天地贴近我现在的身份,以及将来我可能成为的身份。没有多思考什么,我只是诚实地生活。
十二岁的时候,行检会举行了圣童赐名仪式,从此正式切断了我们与过去的最后一丝联系。
被抹去的,多半是姓氏。我的名字改为雅阙,狗牙子被殿主赐名为颀玡,阿辽的姓被直接抹去,此后唯剩一字,称“辽”,阿圣姓名三字皆被改掉,与阿辽同样也只得一字,为“旷”。而段秋被赐字“倦”时,我感到一丝丝不安,凌辛得“雾”字时,我见她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定也感受到了我所感受到的气氛……
不知殿主为何如此命名,难道,他没有嗅到其中那丝……不祥?又或者他……仅随命定?
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圣雪祭司就是行检会的殿主,也是祭法殿的祭司——换言之,也就是,祭法殿其实竟没有祭司!然而那日的殿主高高在上,任何人都不敢多着一字,殿主的仪态,是那种最最陌生的熟悉,严整肃穆,大气沉敛,庄重慑人。
而同在这个典礼上,我束发了,也是唯一一位被允束发的圣童。我成为行检会中举行成人礼时最年轻的子民。
从此远离了圣童的身份,开始跟随殿中前辈们做事,行检会如何运作我看得更为深入。但是,我的同伴们,却都还是圣童。
就在这个尴尬的当口,武御殿中有四人被害身亡,其中圣童一名,是段秋。
悲痛不已,却不能对任何人倾诉。我终于知道,是何人暗害,但是,为顾大局,什么也不能惊动。跟八岁冬日祭司跟我说过的事情依旧相关,跟七岁初入行检会时的那次暗杀的联系,千丝万缕。
段秋去得凛然,战至最后,却依然没有生还。这是那个组织,从我生命里夺去的第一个亲人。
扶火会。
初为扶火,后,悄悄地成为伏火。
这个时候,我已隐隐料到,我的一生,都将卷进“扶火”的漩涡,都将笼罩在“伏火”的阴霾下。
束发后,我已不再是孩子,狗牙子却仍然是。狗牙子不能再当着人喊我“阿雀”。碍于身份,失去段秋的我们不能再成为彼此的安慰,甚至,关于我所知的事件的始末,甚至不能随便告诉狗牙子。那次,狗牙子孤零零地来祭法殿,身边再没有段秋相随,我也不能和他们呆在一处了,辛和阿辽阿圣与他共聚相慰,而我,以自己所能的方式,护佑自己所在乎的一切。
又是一次远远的相见,狗牙子站在远处抿嘴望我,眼神前所未有地坚毅与郑重。
身为武御殿的一员,却无法保护自己的亲人。
狗牙子一夜长大。
七个月后,狗牙子束发。我也不在众人面前叫他狗牙子了。
行检会八九年没有再收过新的圣童,待承弘二十五年殿主决定收徒时,我已十七岁。这次的圣童,只有六个。
这年,我以祭法殿祭司的身份,收了执任以来的第一个徒儿。
莲藏辅祭依然是辅祭,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成为我的辅祭。我成为祭司的前夜,她抱着我,像是抱着十年前那个脏兮兮的孩子,像是永远也亲不够似地亲我,她说,丫头啊,再不趁现在亲你就再也没机会了。
我潸然泪下。
莲藏辅祭不希望成为祭司,殿主与她相伴多年,太了解。但当殿主以睿智的目光注视着我,静静地叫我“雅阙”的时候,我只能义无反顾地上前去。我已很久没再哭过,只除了身边有人离开时。但是这夜,我在莲藏辅祭的怀里,哭得不能自抑。
然而我知道,我不会再去期望有人挡在我身前,对我说,我可以保护你,我能原谅你的一切。
而夙皙辅祭,已在一年前一次护佑帝王征战时阵亡。
名为“征战”,实则只是被迫的“应战”,帝王心中无底,请行检会中派人相佐,为其主祭。我们早已知道和我们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事态比帝王本人知道的还要严峻,为示郑重,殿主从四殿各派一人相随,而武御殿则分派两人,一人主武,一人主愈。从祭法殿派出的,是夙皙辅祭。
临行前,夙皙辅祭在殿主的大殿中,平静地望着殿主,只说了一句话:“这场仗,必须打。”
圣雪祭司凝视他良久,一脸肃然,复杂莫测。
最后,点头,缓缓地。
是坚忍,亦是别无选择。
与辅佐敌军的扶火会斗法对峙到最后,我们歼灭了他们所有的军师,而他们除了让夙皙辅祭以身殉职,亦让彦礼殿祭司身负重伤。随战的颀玡护送虽言胜,实为败的兵队回朝来时,我看到,他沉静的面容下,掩藏着难言的沉重。
夙皙辅祭和殿主,一开始已经知道夙皙一去,就再难回来了吧?
“他们的术法,简直是胡来!”颀玡在我房中坐着,手里用力地攥着一只杯子,谈及征战,一向冷静的他,声音依然会气愤得颤抖。“他们那么放肆地与凡界之神结契,没有丝毫敬重!我真的不懂,为何界神会允契!他们有一妖童,甚至能起死回生……”
说到这里,颀玡已经褪了愤怒,而是摇头叹息,“我根本不认为他们还在使用湮缘术了,他们使用的……根本就是邪术。”
“起死回生?”雾辛在我身边瞪大眼盯住颀玡,又飞快地转向我:“阙,若你与界神结契,能做到吗?”
“你知道的呀!”我的声音略略有些尖,“若以一命换一命,说不定可以。”
“颀玡,你们呢?”
还没等颀玡回答,我就□去说:“辛!颀玡他们和我们一样啊!”
“我们行检会,都是湮缘术的传人。”颀玡低低道。
他所说的事实辛也非 常(炫…书…网)清楚,她不甘地皱起眉,撅着嘴,片刻之后突然抬起头来:“颀玡,那你们灭掉的那些扶火会的家伙,岂不是还有可能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