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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柑
华国江南,临近杭市郊区的一座小山内,暖风吹着一道青色的轻烟袅袅而来。循烟而去,便可看到山脚下一座隐在小林中的破旧道观。
此时正是初秋,林里靠观处种着些红枫,在这江南难得有些秋意的天气里,摇晃着它那红黄相间的叶子,遮盖在瓦片不齐的观顶上。观内还有一株近10米高的银杏,在阳光的照耀下,黄澄色的叶子更显耀眼。
银杏树下有一石桌,桌前坐着两人,一老一少皆是邋遢相。老者作道士打扮,缝补过度的道袍和那束得不甚整齐的头发,看起来让人有种回到百多年前的错觉。年轻些的那个,鸟窝般的头发里,枯枝烂叶交错其中,一身棉质的灰色运动服除去衣领处,黑色污渍遍布,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泥坑里爬出来的。
老道士慢悠悠的泡茶,一举一动颇有禅意。而年少的正揪着乱发挑那些残叶,因为头发细软,手劲大了还疼的‘嘶’出声来。
“先生,这茶你再冲下去,就没味了。”实在拿那头发没办法,年轻人撒手不管,抬头便看到老道那冲的和白水无异的茶,连忙出声止住。
“小陈,淡而无味亦是好茶。”老道笑笑,手里的动作却是随着年轻人的话停了下来。
“哈哈,是吗?”看着老道终于开始往豁了口的瓷杯里倒茶,小陈等不及茶凉,便往嘴里灌去,就算烫着了,也只是哈几口气,继续喝。
“年轻人,不要这么急性子。”老道笑着轻啜一口如清水一般的茶,待他品完这一口,小陈已经喝了第三杯了。
这一少一老一灌一啜,远望去就是一动一静,颇有点动静相宜的感觉。
老道花了近半个小时的功夫,才把那小得可以的瓷杯中的茶水饮尽。小陈倒是早早就靠在银杏的树干上晒太阳,时不时的还接几片银杏叶在手中把玩。
“小陈,你到此地也有一年了吧?”老道放下手中杯子,又开始洗茶了。
小陈捏着银杏叶柄的手指顿了顿,顶着温热的阳光眯眼看向老道,“若从我住在那间老屋的那天算起,到今天刚好三百六十日。”
老道笑了笑,往置于身旁石凳上的红泥小炉内添了些自己烧制的木炭,便看着那迅速沸腾而起的水烟沉思起来。
小陈等了会儿,见老道回过神来本以为要对他说些什么,却见老道又开始兴致勃勃的摆弄起了那套破烂茶具。小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是老道的心之语。
正这么想着,却听到老道悠悠开口,“昨日夜里老道得了一梦,解算之下,大凶至极。”
老道说完便冲了杯浓茶分给小陈,小陈接过后,小尝一口,苦不堪言。
“老道心惧之下,又卜算得一否卦。”
“先生,可是那个否极泰来?”
老道摇头笑道,“至浓之苦是茶之本味,至淡之无是水之本味,二者相合之中,方得甘甜。”
小陈不解的看着老道,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又隐含着什么大道理在。
“老道推出之象,大凶。”
“又是大凶?”小陈惊叫出声,“先生是给谁算的?”
老道顺了顺被风吹乱的胡子,往小陈的杯里倒了杯浓淡相宜的茶后,才在小陈万分紧张的目光里开了口,“万灵,到时怕这世间活物无一可逃。”
小陈本来还紧张着是不是自己,因这老道没事就喜欢拿他去推算,一听不是自己刚想松口气,却瞬间想起,这是无差别攻击啊!这一反应过来,着急忙慌的差点把桌上的杯子打翻。
“先生你逗我的吧!”
老道只是笑,“年轻人,莫要急燥,世事哪有定论,大凶大吉皆存变数。”
听老道这么一说,小陈烦燥的抓了把头发,心说你这老先生果然是在逗我!转念却又想起这相处的一年里,老道为他卜的卦无一不准。可这一个人,和所有活物,能比吗?!哦!还有,这算不算是泄露天机?
老道看小陈一会儿看着天,一会儿看看地,时不时担心的瞅瞅自己,心里那是一个舒服啊!
老天许是怜他一生凄苦,方在这古稀之年让他陆有得这一个忠厚晚辈。用不着事事亲为,只是陪着他在这院子里说话喝茶,就让他心里舒坦极了。
比比皆是天意,如小陈这般平庸之人,却是在那大凶之中不被注意的存在——至庸至福啊。
“我不信!”过了好半晌,小陈才嗫喏道,心底那因为质疑先生而生出的自责羞愧,让他一口把杯里凉透的茶灌进了嘴。
小心抬眼,便见老道平静的看着自个儿,小陈咂巴咂巴嘴,带着点压力问道,“先生,难不成是彗星撞过来了?”
也只有这个玩意儿能有那么大的威力吧,活物肯定都顶不住。
老道弹了弹手指,从茶具的底座下取出一个红皮本子,递给小陈。
“到时一切自知。”
知道老道给的东西肯定是有用处的,小陈接过来一看差点把刚灌进嘴里的茶喷出来。这红皮上的毛爷爷真年轻,真帅气,真英勇!小陈膜拜了伟人一会儿,才小心地把这很有历史感的本子放进随身的工文包里。
喝了茶,说了话,收拾了茶具。小陈帮着老道打扫了铺满灿烂叶子的小院子,又从自个儿的小屋里接了两次水给老道担过来,这才告别了老道,回了自己住处。
小陈名叫陈柑,据说这名字是村里二世伯家的远亲捎来的柑子给命名的。村里一家分了一个,他爹觉得柑子是稀罕物,就请村长把名字给写到了族谱上。
陆先生曾说陈柑这名字取得不好,叫起来也绕口,可顶不住陈柑死活不改。陈柑可是入了族谱的名字,本就背井离乡,这一点是绝对不能动的。
道观离陈柑住的地方有差不多30分钟的路程,而陈柑住在那里的时间也真的是还有5天就整一年了。当初他失业失恋又失意的从北市那个国际大都市离开,无家可归的他狠心把五年来的积蓄在杭市靠山的此处租了户老房子住下。看着比陈家沟风景秀美,更悠闲轻松的环境,陈柑不由得想起自个儿的老母亲。老母亲在他拼命工作的时候去世,而他为了几百块的全勤直到三年后离开北市才到老母亲的坟前磕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