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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肆将灯笼放在门口,有些拘谨地走进来,找到一张小圆凳坐了上去。听飞儿方才的语气虽然不怒,但也生冷。不竟觉得陌生,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飞儿哥哥吗。
“肆儿,都这么晚了还乱跑。”飞儿在几肆身边坐下,“你娘亲知道么?”
“……不,娘亲不知道。”几肆的头更低了。
“那飞儿哥哥送肆儿回东院可好?”飞儿勾起嘴角,笑意暖人。
几肆抬头,从身后拿出一本崭新的书:“肆儿是来让飞儿哥哥教我识字的……娘亲和青衣姐姐都不懂,爹爹又说肆儿不必读书。但肆儿想长大后能像飞儿哥哥一样……”
“所以你就跑来了?”
“嗯!”几肆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看来飞儿哥哥还是她的飞儿哥哥。
“好,那我便收肆儿这个徒弟了。”说着接过肆儿递过来的书,翻开第一页便是汉乐府的《江南》。
“江南可采莲。”飞儿一手执书,一手负于身后,处于变声期的声音有些许沙哑。
“江南可采莲……”几肆也摇头晃脑地随道。
“莲叶何田田。”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
一时间,飞儿的房里书声琅琅。这首简单的《江南》被他们读出特别的味道,让人闭眼间就可回到那个采莲,采藕的季节。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呵……”在隔壁房听得书声的柳暮然不竟跟着他们读起来道,“还是这个年纪美好啊。”
“飞儿哥哥,肆儿会了!”几肆拿着书在地上欢快地跳跃。
“那我便送肆儿回去吧。”飞儿拢了拢几肆披在肩上的长发。
几肆迈着小走出门外,提起她的小灯笼,看飞儿关了门走出来。又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飞儿哥哥,你觉得那个天亟子……怎么样?”
飞儿牵着几肆的小手:“那肆儿觉得他怎么样?”
“我……”几肆看着飞儿房前的池塘,“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有些喜欢他。”
飞儿一愣,耳边响起白日里天亟子的话,莫非……黑暗中,晚风将一片枯叶送落,落上池水上荡起层层波纹,飞儿的心也不禁有了微波。
“快些走罢。”飞儿紧了紧几肆的手,“不然伯母该担心了。”
“那飞儿哥哥……”几肆追问。
“肆儿,”飞儿已迈开脚步,“一切自有天定。”
几肆沉默,她只是想问飞儿对天亟子的印象而已,飞儿却抛出“一切自有天定”这种深奥的话。她不懂。也罢,既然飞儿哥哥不想说,那她也就不问。
夜阑人静,府里的灯大多已经熄灭。只有一大一小两点黄光在夜色浓郁中穿梭,互相静默着,不消一会儿就到了东院。
“伯母,”飞儿将几肆的手递给花夫人,“我将肆儿送回来了。”
花夫人披着外衣,一打开房门不觉已有些冷,忙紧了紧衣服,笑道:“我正打算让青衣将肆儿接回来。”
“娘亲知道肆儿去了飞儿哥哥那里?”几肆仰头看花夫人。
“你呀。”花夫人用指尖宠溺地点她光洁的额,“我早叫你青衣姐姐跟着了。”
“那飞儿就先回去了。”飞儿恭敬地行了个礼,“花伯母和肆儿也早些休息罢。”
花夫人看了看屋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脸上浮出不放心的神色:“要不我让青衣送你回去?”
飞儿麻利地将灯笼纸拉下,拔亮灯芯道:“飞儿自己就可以了。”
“那你自己注意些,也不早了。”花夫人看着飞儿走远的背景又叮嘱几句。
飞儿转身,遥遥地挥手。
“父亲?!”走到一半,飞儿发现前方有盏灯笼正朝他的方向移动,近了发现竟是柳暮然。
“走吧,”柳暮然点头,一把搭上飞儿的肩,“我在等你回去呢。”
“嗯。”飞儿轻声回道,和柳暮然并排而行。
见飞儿不说话,柳暮然轻轻叹了口气:“你如何看待秋试?”
“父亲的决定,孩儿自然支持。”飞儿不紧不慢道。
“其实父亲也不想去参加什么科举,进什么狗屁官场。飞儿,你能理解吗?”柳暮然的呼吸随着情绪的变化,略略急促起来。
飞儿睁大眼睛,惊讶于柳暮然的粗言。柳暮然是个何等斯文的人,现在却这么说,也就明白了父亲不是为了功名而去参加秋试。深吸一口气,索性道:“父亲,你觉得今天那天亟子如何?”
“哈哈……”柳暮然大笑,心想还是儿子了解自己,便从飞儿肩收了手,“世人皆愚昧,虚实不分哪。”
一张机 第四章 又是一朝清秋冷
那桃花又开了一院,粉得摄魂,粉得夺目。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几肆在花间驻足,那风一过,洒下树树落英缤纷。落在她肩上,一白一粉,欲醉人心。
忽然,一阵喝声响起:“杀,杀,杀!杀掉所有人,一个不剩地杀!”
桃花遍地,又被鲜血覆上。几肆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惺味,浓郁到她想作呕。
“肆儿快走,肆儿快走!”凄厉的女声叫道。
这是谁的声音?为什么她从来没听过?
“肆儿!肆儿!”
是谁?是谁在喊我?几肆皱了皱眉头。
“肆儿!肆儿!”隐约感觉有人在摇她。
“谁?你是谁?”几肆喃喃。
“还有谁啊,是娘亲!”温柔的声音又道。
“嗯……”原来只是一场噩梦……几肆揉了揉眼睛,在温暖的被窝里伸了伸懒腰,梦里压在心口的抑郁烟消云散。
“快些起来吃早饭。”花夫人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几肆的衣服,“今天是你柳伯父要去潇湘书院秋试的日子,大家都要替他摆宴,预祝他高中状元呢。”
“娘亲,怎么是您?”几肆爬起来,用锦被紧紧包住瘦小的身体,“青衣姐姐呢?”
“我让她去正厅帮忙了。”花夫人揭开几肆的被子,帮她把衣服套上。
又是素白的云纹织锦。冷色与暖色烛光相映成辉。一一囊括进几肆的瞳孔深处,打开房门,冷风猝不及防地吹进来,将从被窝带出来的暖意都驱散干净。
才发现,门外已是雨打秋桐。清冷的空气霎时又被染上一层湿润的味道,让人不敢用力作深呼吸,恐怕伤及娇嫩的肺叶。
几肆和花夫人到正厅时,柳暮然和飞儿已经到了,正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喝茶。厅中央下人们来来回回地端着菜和碗筷,又整齐的鱼贯而出。
“暮然,”花夫人带着几肆走过去,“准备好了么?”
柳暮然站起来,对花夫人道:“已准备好了,劳嫂子挂心了。”
“客套什么!”花夫人笑着说,“你的事就是我和老爷的事!”
“肆儿。”柳暮然转而看着几肆惺松的眼,“昨晚可做了好梦了?”
“没有呢……”几肆嘟起小嘴巴,对柳暮然撒娇道,“暮然伯伯,肆儿做了个好长的噩梦!”
柳暮然忍不住刮了下几肆的鼻子:“肯定吓坏我们的肆儿了吧。”
“嗯……”几肆从喉咙里发出拖得老长的声音。
“怎么不见逍遥?”柳暮然直起身环顾四周,却不见花老爷的影子。
花夫人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老是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昨晚不见回来……”
“恐是公务繁忙。”
“想是……”花夫人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公务繁忙倒不要紧,莫要忙进花街柳巷里去了。那她可要正想着,花老爷就从门外走进来,一身疲倦的样子,凑近了倒是没什么胭脂酒味。花夫人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只是脸上有多了几分疼惜的神色。
“暮然,夫人,”花老爷叹了口气,“公务缠身,直到今早才处理完。来晚了,不要见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