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每一天许诺都是咬着牙靠着倒计时度过的,虽然她知道这个工作她做得并不会长久,甚至每天她都有一走了之的念头,但是对于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女孩子来说,就这样抛下一切,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总算回到城里,许诺先狂吃了一顿妈妈做的红烧肉,晚上九点多就睡了,只是似乎一夜都在做梦,梦里自己一直都在激烈的跟人辩白着什么,累得她声嘶力竭也没辩出个结果来。
许诺上班的第一天她都不愿意回想,那种畏手畏脚的瑟缩,那种摸不着头脑的失落感,那堆似乎永远也整理不完的人事档案。许诺不明白,这种找个高中毕业生都可以做的工作,为什么要她一个学心理学的人来作呢?她不敢想太多,怕自己就像班里其他同学那样,变成怨妇不停的说都是别人的错,社会的错,可是,难道这是她的错?
她胸中的郁闷,没法跟爸妈说,不想让他们担心,可以倾诉的,就只有老好陈福裕了。
陈福裕当天晚饭有应酬,许诺主动找,说什么也要挤出时间来,八点半结束了晚饭,飞车来接许诺。看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在山沟里待颓了吧?走,带你去花花世界开开眼。”许诺此刻只想着换换心情,哪怕他拿她当猪去卖,也就跟着走了。
他们去了东四那里的演歌台,许诺以前跟宋闵也去过不少夜总会,但是进了演歌台才知道什么叫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大堂高朋满座,当时还不多见的菲律宾乐队在台上卖力的献唱,容貌姣好的服务生穿了丝绒的礼服往来穿梭,XO象水一般一瓶瓶的开,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开心。
他们落了座,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过来,跪在他们面前的地毯上,带着甜蜜的笑问他们要喝点什么。许诺吃惊地看着陈福裕点了小食和果盘饮料,才发现原来这里实行的就是传说中的跪式服务。
当然因为沙发很软很低,他们脚下的地毯也很厚很干净,可是,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些年轻的女孩子就那样坦然地跪在那里,而被服务的人也没有丝毫的不安。
却听得陈福裕在轻笑,许诺问他:“你笑什么?”陈福裕示意许诺看他背后站的一个金发外国女人,说:“刚才她说台上的那个女主唱,一个东方人,胸部比她还大。”许诺气结,觉得今天在场的所有人统统都是神经病。
乐队当然是很好的,小食也很精致,果盘新鲜爽口,可是许诺如坐针毡,这不是她的地方。原来只是因为宋闵在哪里,她的位置就在哪里,即使是夜总会酒吧她也如履平地,可是她自己,并不喜欢这里。
好容易挨过了两首歌,许诺跟陈福裕说:“我想走了,这里太吵了。”陈福裕有些意外,但是马上招手示意结帐,许诺向他请求:“我觉得这些女孩子很不容易,你能不能有点表示。”陈福裕一口答应:“待会儿多给小费就是。”当那个女孩看到跟账单同样金额的小费被放在眼前的时候,脸上的讶异和欢喜一览无遗,许诺却不忍多看她,拉着陈福裕匆匆离去。
许诺带他去了京城大厦后面的酒吧,一进门酒保就跟她打招呼:“好久没来了。”熟门熟路的给她倒上汤力水。许诺问陈福裕:“给你点Tequila Bang好不好?”陈福裕摇头笑说:“那是女人喝的酒,我喝威士忌。”
许诺讽刺他:“我以为你要喝XO。”陈福裕懂她的意思:“有些事明知道傻,还是要做。比如吃龙虾喝XO,但是那是应酬场面上的事,不得已而为之。我没那么缺心眼。”说完想想他又笑了,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许诺看在眼里,去推搡他。
陈福裕又笑了,样子竟然有点羞涩:“其实前几年我生意刚开始火的时候,就是一暴发户的样子。”他比划着,“戴这么大翡翠的戒指,手里拿着大哥大,几个哥们一起吃饭,坐下都把大哥大搁桌上,觉得自己特牛逼。自己人吃饭也去王府什么的,有几个爱闹酒的,喝多了就砸东西,砸完了再赔,王府门口那两个石狮子要是我们搬得动,估计也给砸了。”
许诺象听评书一样张着嘴,原来传说中比赛摔XO的傻大款们说的就是陈福裕这样的人,她终于见到活的了。
“那后来呢?”许诺急于听下去。
陈福裕的表情有点凝重,“那时候做的都是买空卖空的投机生意,钱来得容易去的也快。后来有个哥们儿做期货赔了,跳楼了。我就想,这样的日子,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天天这么造,早晚要遭报应。就洗心革面,消停了,改走低调路线了。”
“可你也太矫枉过正了吧?”许诺又想起陈福裕那假装外地人的一幕。“我当时真以为你是个河北来的什么机关里的小处长一类的。”
“别说,你眼睛还挺毒的。我是在机关工作过啊。”陈福裕说。“我一毕业就进了部委,当时好多人羡慕呢。”
“那后来为什么出来了?”许诺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一是觉得从进去的第一天就能看到退休的那一天,每次想到这个就觉得人生没有意义。还有就是当时觉得社会上机会挺多的,自己也积累了点关系,心思活动了,就出来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许诺知道在前几年从机关辞职下海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两个人想到一块了,陈福裕说:“其实,我看到现在的你,就好象看见当时的自己。当时我辞职出来,领导找我谈话,我家里也跟我闹,觉得我是自毁前程。可是我总觉得,我有手有脚有学历,就算是放弃一种安逸的有保障的生活,混得再差我也不会饿死,但是我如果不迈出那一步,我永远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不想到老了以后再后悔。”他喝了口酒,平抑了一下被往事勾起的激动的情绪,“事实上,我的选择是对的。虽然刚出来的那两年很辛苦,从被人求到四处求人,找项目,找钱,陪人应酬,可是,我学到了真本事,靠的是我自己,不是我背后那块金字招牌,打那时候起,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许诺出神的听着,也觉得有些热血沸腾,她觉得自己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正在逐渐的清晰起来。
陈福裕看着她,笑了:“怎么?被我说动了?你那个班还上吗?”许诺摇摇头:“让我再想想。”她心里的大心事,并不是上不上这个班的问题,这个工作,她早就不想做了。
“对了,我都让你带沟里去了。”许诺还是对他们初见面那次耿耿于怀,“你走低调路线也不能骗人啊。”
“哎呀,你还记得那事呢?”陈福裕觉得这个人生污点一辈子也洗不清了。“我当时就觉得你一个小姑娘,就随口那么一说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你越当真我就越不敢说实话,怕你面子上挂不住。你不会为了这事一辈子都记恨我吧?”
其实他有一句实话没敢说,他当时想的是,跟许诺也就是一面之缘,估计以后不会再见,却没想到会纠缠得这么深。
许诺摇头:“我比较恨我自己。我妈就说我,看着聪明,其实最傻了。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陈福裕看着觉得心疼,去拉她的手:“谁说的?谁忍心骗你啊?”
许诺把手缩了一下,让他握了几秒钟,还是挣脱开了。“我要回家了。”许诺急需回家整理一下思路,今晚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回到家爸妈已经睡下,许诺一个人躺在床上,激动得心怦怦跳。她一直是个虽喜欢随心所欲但是从来不出圈不冒险的人,对自己的人生基本上也是随波逐流。命运给了她什么,她就接受并且尽量享受其中好的部分,从来也没做过任何改变,而现在,她想要做点什么了。
她在床上兴奋的躺不安稳,想来想去,还是给陈福裕打了个电话。还好陈福裕还没睡,听到她的声音很惊讶。
“哎,你说,我要不在君和工作了,你真能帮我把档案转出来吗?”许诺问。
陈福裕笑了,小女孩就是存不住心事,可能对她来说,这就是人生转折的头等大事了。但是这样的大事能跟他商量,让他心里颇有暖意。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