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兄,臣弟想出去走走。”徐离延开口,毕恭毕敬地对着皇帝作揖。
徐离宗不动声色地往顾邺的方向一瞅,嘴角浮起一抹笑,“如此甚好,朕也深感无趣,不如五弟就和我去御花园走走?”
“这……”徐离延面露难色。
“瞧瞧,是朕糊涂了,”徐离宗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额,“朕一时忘了你怕冷了,这样吧,咱们随意逛一逛。走吧。”说着就站起身来,手背在身后,走了。
徐离延轻叹口气,又往顾邺方向看了一眼,用口型再次说道:等我。随即跟在皇帝身后走了。
顾邺眼睁睁看着徐离延离开,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垂首喝酒。皇家酒酿难得一品,今儿也算不亏。他勾勾嘴角,自嘲地想。
“哎,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徐离嘉瞧见他家那个不苟言笑地皇兄走了,也开放许多,蹭到顾邺身旁便劈头盖脸地丢出一句话。
顾邺抬眼睨他一眼,也好,“走吧。”抓起身旁的剑,从大殿偏门溜了出去。
顾邺不熟宫中的路,只好一路跟随着他,他去哪他就也随着去哪。
路过一处偏院之时,里头折射出烛光来,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顾邺本欲想走,徐离嘉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眨眨眼,“咱们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听出点宫廷秘史。”
敢情您还是秉着史官精神?顾邺无奈,尾随他进去。
再仔细一听,有点儿愣了,这屋里头的声音不是徐离宗和徐离延么?俩人皆屏息倾听。
“延儿,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徐离宗叹了口气,他是看着徐离延长大的,他想什么他会看不出来?这人多半是求证来了。
徐离延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三年前追杀顾邺的,是你么?”
终是,问出来了。徐离宗不说话,只是摩挲着食指上的一枚金戒指,戒面上有一颗硕大的椭圆形石榴红玉石,晶莹通透胜血,更奇的是宝石中间部分有一株小巧玲珑欲放的烟绒紫黑牡丹。
不用再问也知道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大皇兄,为何要使这样的手段来伤他的心,刺他的魂?那是他这一声短暂荒唐任性的一生里唯一倾心交付的人呀!
“为什么?”这话一出口,徐离延忽然笑了,这原因他自己心里清楚不是么?是了,徐离宗有多少次盯着他出神?那不是看一个弟弟的眼神,那是瞧着一个恋人、瞧着他的所有物才有的炽烈的、像是要烫伤人的眼神!他怎么就不知道呢?他在顾邺初初入王爷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用含蓄的、热烈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不是么?不,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装作视而不见,将其忽略罢了,他不愿去想他骨血相浓的兄长会用看一个娈宠一样的眼光看着他!
只是啊,那眼神似是投在他身上,却又仿佛穿过他不知看向远方虚空的某一点,带着眷念,“你还能记得我母妃长什么样么?”徐离延问,勾着嘴角。
徐离宗的手顿了一顿,然后继续抚摸着那枚戒指。徐离延看着戒指,笑,“这是母妃送给你的?”
“延儿,你真的是很聪明。”徐离宗轻叹口气,“那个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值得你这样为之癫狂?”
徐离延低头看着虎口那粗糙的伤口,“皇兄,我说我要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那么执着,执着到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就是不想放手你相信么?”又勾勾嘴角,喃喃自语,“你怎会不知呢?你多年来不忘我母妃,你怎会不知呢?”
“够了!”徐离宗喝道,这么多年来,他第二次对着徐离延大声说话,第一次是徐离延为了顾邺放荡不羁、抢了诸多男宠的时候,“你先退下吧,我想静静。”
徐离延离开屋子,厚重古老的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一世兄弟之间互剖心意的一道门。
徐离延离开之后,顾邺和徐离嘉也相互沉默着走了出去。
徐离嘉轻叹了口气,“‘情’之一字,古来无解。还是花丛流连好啊,无须交付真心,亦不用揣着别人的一颗怀着烫手、不接郁结的心。”
顾邺忽的笑了,“你所不知的是,‘情’之一字,从来也是世上最甘甜之物。渡劫逆,滚泥泞,皆是心甘情愿。”
他露在外边的那半张无暇的面上挂着的表情明明灭灭,晦暗不清,嘴角似乎挂着一抹笑,一双翦水秋瞳胜过天上清冷皎月。
☆、惊天变
第二十一章
雪落无声,一片素白,与天边月相顾无言,大殿里头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殿外头冷冷清清,寂寂无声,只有守卫人员来来回回穿梭尽忠职守。
徐离延再回到殿上的时候,顾邺正站在殿门口的台阶上倚栏望月,见到他,弯眼一笑,徐离延被这笑容暖的差一点眼泪夺眶而出,他上前一把将顾邺圈进怀里,头放在他的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嗅了嗅,笑道,“亲亲,你身上真香。”
“有什么香味啊!不是和你用一样的吗?”顾邺没好气地说,手上却紧紧地环住徐离延的腰。
徐离延哈哈笑,在他颈上咬了一口,顾邺轻呼一声,而后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处,闷闷地说,“顾邺,我爱你。你保证,你是我的。”
“我保证,我是你的。”顾邺清冷略微低沉的声音掷地有声,“你也要立誓,绝不负我顾邺。”
“我发誓,徐离延只爱顾邺,只要顾邺。”徐离延扬起嘴角。
顾邺收紧手臂,“我爱你。”声音虽小,却坚如磐石。
徐离延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我们回吧。”
“嗯。”
两人牵着手,缓缓踏过雪花,咯吱咯吱作响;穿过宫门,走向心中的归处,握在手中的手,是那样暖,暖得直抵心里。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人生很短,再长也只有那么百年而已,来不及说的,藏在心里不能说的,都会化为骨血里的那根刺,最终变成哽在岁月里的遗憾。过早的爱,总比迟来的憾恨要好得多。
回了王爷府之后三天,徐离延收拾了细软与顾邺搬至之前养伤的院子。顾东兴已被巴赫罕缠住带走了,黄铮与巴赫赞和一个逃一个追,每个人似乎都得到了自己的幸福。
小年之时,徐离延洗手作羹汤,做了寻常人家会在这一天做的饭菜,要干寻常人家在这一天会干的事。净手净面上桌,刚想落箸,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顾邺开门一看,是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友。
黄铮整个身子包裹在兽皮毛里,头上还戴了顶灰色的毛毡帽,一见顾邺,贱兮兮的样子又流露出来了,“小媳妇儿,蹭食儿吃!”
一旁的巴赫赞和露出宠溺又无奈的微笑,“阳公子,叨扰。”
跟在他俩身后的是巴赫罕和顾东兴,顾东兴的嘴唇仍旧有些发白,不过面色看起来不错,他的手正被紧紧攥在巴赫罕手中。顾邺眼中一抹兴味,顾东兴面色一红,手指用力夹了夹巴赫罕的手,甩开他的手,巴赫罕憨憨一笑,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轻轻放开了。
“亲亲,是谁呀?早点进来,外面天凉。”徐离延从门后露出圆脑袋来。
“亲亲?”黄铮揶揄地朝他眨眼,众人轻笑。
顾邺虽是佯怒地瞪了一眼徐离延,心头却涌上一阵暖意,“大家进来吧,刚好要动筷子。”
“等等,”巴赫罕突然出声,“那个,还有一个小鬼。”
他脸上有点羞赧,挠了挠头,伸手把躲在他身后的一个小鬼拉出来。
小鬼脸上又脏又黑,粗眉单眼皮,眼睛在瘦凹进去的脸颊上显得又黑又亮,嘴唇青白,身上一件过大的狐裘,里面是脏兮兮的破旧的粗麻衣服,穿得很是单薄,脚上一双千层底早就破了洞,脚趾头露在外头,冻得通红。
他的嘴唇抿得死死的,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倔强来。
“……阿令?”顾邺惊讶地瞧着,突然出声。
小孩脸部的线条随着目光在顾邺身上的逡巡而一寸一寸软化下来,片刻之后,他艰难开口,用的是不怎么地道的中原语言,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颤抖:“瘸子?”
顾邺听到这称呼,不禁苦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