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濠永远不离开厚照!”轻环住那人的臂收紧,皮肤肌肉乃至筋骨的挤压相贴,都不足以完全确定这个承诺的真实。下一瞬,会不会发现这只是一个梦?
朱宸濠回拥住他,唇滑过他的眉眼鬓角。
窗外风推树倾,有器皿摔地的声响,还有侍从们悉悉索索低语收拾的惶恐。
冰雪骤降。
“明天元宵,看来见不到满月了……”朱宸濠怅然,久违的皇城元宵,终于因为天气不好要错过么?
“正好取消宫宴。”朱厚照抑制不住的欢心雀跃。 “小皇叔,明天我一定给你一个漂亮的满月!”
正德五年.元宵
天未明,朱宸濠就听得身边那人蹑手蹑脚地起身,心下疑惑,却是不动声色一如沉睡。
朱厚照仔细为他掖好被角,凝视那睡颜许久,晨曦未透,昏冥若虚。慢慢凑近,羽睫拂动,呼吸匀细,唇上温暖柔软。
原来,这一切确非虚幻!
朱厚照扬起唇角,轻轻合上门。天际云厚低沉,金边墨底,风雪欲起。踩在昨夜的积雪上,吱嘎作响。
“今天的天气不错啊。”
刘瑾跟在身后诺诺答应,瞥着年轻帝皇神采飞扬的俊脸,心下冷嘲。
朱宸濠不急不徐地喝下最后一口粥,听得刘瑾的奏报,眉头蹙了蹙。在木工房里请教手工艺人…… 这就是天不亮就起身出去的原因?
“您要亲自去看看?”
“不忙,如果他一时半会儿还不出来,不如我们先在豹房四周走走。听说,这豹房是刘大人主持修建的,那可得劳烦给本王作导了。”
“不敢,不敢,请。”
第19章 章十八
一路行来,朱宸濠心中暗自把眼前殿宇亭阁与先前朱厚照的密图一一对照,朴实清幽、野趣黯然之下地道暗连;斗角勾檐、琉璃金碧之中机关重重。除了自己昨夜住的澹兮阁外,还有几处殿阁亦是繁华绚丽,更有銮殿朝堂,行宫架势俨然。
行至一处开阔的院落,凭记忆此处该是一个地道的岔口,有明黄衣袍隐约掩没在一堆白锦竹篾间。
“陛下?”
那人专注的并未听见呼喊,朱宸濠缓步上前,见他鼻尖微红,眼睛一瞬不瞬地仔细在绘着什么,手上有细小伤口。
远岱淡染,近影描双。乍一看,似是月中桂,树下仙;凑近细观,却是那日花马池夜袭之情景。执弓的自己眉目傲扬,唇盈浅笑;一旁那人曜眸专注,幸福喜乐。
朱厚照感到熟悉略温的气息靠近,抬头望去,只见那人眉目盈动,薄唇微抿。
“小皇叔……”
刘瑾躬身拜退:“奴家去传膳。”
“小皇叔,你看我做得好不好?你喜不喜欢?”起身挽手拉那人欲坐,这才发觉庭中风大冰冻,地上桌上一片狼藉却是无法落座。“这里好像不太方便,我们进去坐吧……”
朱宸濠挽过他冰冷的指缓缓揉搓,指腹轻轻抚过那些细小干涸的伤口。绕过狼藉,俯身细细摩挲那巨大的竹架和精致的白描灯绘,展颜一笑,“我们一起来完成。”
簌玉漫天际,黑绒覆高穹。皓月挂西阁,琉璃透双影。
“小皇叔,以后的每一个元宵,你都会陪我一起过么?”
朱宸濠任由身后那个暖融的身体贴近环绕,凤目盈盈,目光定在西阁高处的玉轮之上。
精工细琢,完美无缺,终是自欺,月华无双。厚照,这个道理我们不都明白么?
回望那熠熠闪烁的曜眸,朱宸濠勾唇浅笑:“就像那盏蟾华灯,今年它替作满月,终究不会长久。如此的‘月’下诺许也不能作数吧?”
身后人身体一僵,腰间的臂弯勒紧,热气拂过耳畔,“小皇叔答应过不离开我的!等收拾了安化王,国贼一除,小皇叔就正式率部归京吧?”
凤眸微敛,喉间含糊低应一声,更似微微的叹息。
厚照,我率部归京的日子……你待何从?
颈微侧,凤眸含笑,“厚照,这是我见过的最完美无缺的满月。”
月华柔,朔白舞,鎏金耀,帐暖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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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susu番外——《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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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章十九
'正德五年夏四月庚寅,安化王寘鐇反。'
朱宸濠侧目而望,灯火辉映中,銮椅上,那人黑曜削颌,果决无犹。细细看了,还有那么一丝他人无法察觉的狡厉。
“逆贼既是借讨伐你刘瑾之名,即日起你便在家中自查待审。”
“陛下!冤枉啊陛下!奴才冤枉!请陛下明鉴!”刘瑾扑跪于銮椅脚下,口鼻流涕,原是算得上清秀的五官此刻全然哭皱在一堆,朱厚照从上往下看了,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御花园里那只欺宫人、媚权贵的王八。心下蔑笑,面上却是一派威严,挥手示意其退下。
刘瑾却也不是真正惶恐,眼角瞥视一旁的宁王,心下盘算:只要宁王不倒,你朱厚照能耐我何?哼!你朱厚照自视权掌天下,却也有软肋。低眉顺眼躬身退走,那没入阴暗的蛇信利齿间,漏出无声的嗤笑。
'丙午,起右都御史杨一清总制宁夏、延绥、甘、凉军务,泾阳伯神英充总兵官,讨寘鐇。辛亥,诏赦天下。太监张永总督宁夏军务。是日,游击将军仇鉞袭执寘鐇,宁夏平。'
黄月晦,幕深沉。
朱厚照臂弯轻收,任枕边人的呼吸静静流淌在自己脸颊耳鬓。
小皇叔,我再也不会让你回那苦荒的僻地,也不愿你每日辛劳,有厚照在,一切都交给厚照……
身侧传来的淡淡的暖,在入秋微凉的夜里,柔软微醺。朱宸濠甚至有瞬息的梦魇,自己就这样溺下去,溺下去…… 无力回溯,无心回返……
曦霭晨辉缓缓漫浸澹兮阁,将明未明的暧昧中,朱厚照迷蒙中望见他的小皇叔银甲铁靴。凤眸耀焰,指尖燃火,但见那薄唇开合:“厚照。”
朱厚照躺在床上,愉悦幸福的笑意照亮了晨曦。
原来,厚照两个字真的很好听!
“小皇叔,以后我们都同起同寝,厚照每天都要听到小皇叔这么唤我起身。”
轻抚那俊颜的指尖微怔,“厚照,今早我便要启程去沔阳,你不记得了?”
“小皇叔,以后这些事就交给其他人去做,平定些许小毛贼,何劳皇叔跋涉!”朱厚照翻身下地,身体贴近那泛了寒气的铠甲,“小皇叔,我另派他人前去。厚照舍不得小皇叔离开那么久……”
此番话语在朱宸濠听来却是别有意味,只觉现下仿佛不过他的禁脔男宠,不得离他半步,自己的抱负作为在他看来毫无用处,心中甚怒。
“此番剿贼,舍我其谁!”说罢摔门而出,清晨便即率兵出城而去,竟是不等皇帝亲出城门践行。
刘瑾目光怔滞地死死盯着院子上空一方空无,日头从那浑黄带赤的眼白上烫过,碧蓝成青白再归血褐,仿佛都能闻到铁锈的腥,灰败的乱发夹杂在极盛而衰的黄草中,被秋风任意撕扯。
一只南徙的孤雁脱力坠下,红褐的黏稠染红了黄草灰发。刘瑾桀桀地怪笑着翻身而起,尖细的嗓音仿佛自地底裂缝中挤压上来,“你也被同伙儿做了弃子?没关系,且看他们如何体会身不如死!既然如此痛苦,不如本大人替你了断了吧?”
滴答,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浸堵了孤雁的惨鸣,只有滚烫、温热、冰冷的粘稠不断自那灰发蜡脸的人唇角滴下,雁绵软的脏乱的身体在那人手中垂吊,青黄的乱草间伏倒一片暗红。
第21章 章二十
身体被迎面击撞而来的厉风挤压得无法喘息,腔肺被碾压成纸般的抽空,又仿佛吞下了整个天地的胀爆,喉间若被那残剑割裂的疼,铁锈味不断上涌……
拼了命地逃,那宛若幽灵的残剑如影随形,睁眼合眼间都是那地狱枯鬼的嗤笑诅咒……
紧闭双眼捂住双耳,颊上寒彻、灼烈,抬起右臂,掌中一柄断剑若长在虎口,五指早已无感,只是一直一直木然紧攥着那柄断剑。剑锋左侧一丝殷红缓缓滑动,滴答,落入眼中,刺痛。泪,从他致密微卷的睫沁出,瓷般苍白的脸颊裂开一道鲜红。
鎏金重彩,精致盛极,却是空洞可怖。什么都没有,没有残剑,没有厉风,没有疼痛,没有呼吸……
也,没有自己……
在这金碧的穹顶之下惶恐躲藏的,咳血喘息的,麻痹衰微的……是谁?
不是朱厚照!
朱厚照徜行于天地,坐拥天下;朱厚照旦夕伴于皇叔,双影剪烛。
朱厚照不会,不能,不许被他背叛!
残阳殷血,霞噬净云。
身后蹄响震天,朱宸濠勒马回护后方,却见黑袍红衣,乌胄铁骑数百已冲接后军。
“陛下有令:事态趋紧,改令洪锺以本官总制军务,就地便宜行事,剿贼安民。宁王及其部属即刻回返,京畿团营下将士继续押运粮草急行赴援。钦此。”
朱宸濠凌然而视,对面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