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桁说着,伸手带了一把桓岫:“走吧。你我兄弟二人,也好些时日没见了,晚上陪我喝几杯。”
桓岫应了两声。
入了府,兄弟俩才发现,大晚上的袁氏竟还设了家宴,说是要给桓峥好好补补身子。
桓岫一眼瞧见,他母亲袁氏在一旁高兴地问这问那,看着面色红润的桓峥就如同看着一只大元宝,喜得只差上手摸上两把。
桓峥的妻子饶安郡主,更是眉开眼笑,催着儿子凑近给说上几句大吉大利的话。
大堂内摆了一桌子的菜,大鱼大肉,桓峥显然有些吃不下了,正绷着脸咽下一口袁氏非要夹给他的鱼肉。
那边,饶安郡主还体贴地要给他舀上一碗鸡汤。桓峥有些忍不住,张嘴就要制止,眼角忽的瞥见走进大堂的兄长们,脸色顿时变了变。
“三郎。”
堂内的灯笼,将桓峥变幻的脸色照得无处可遁。桓岫忽的笑了笑,只听桓桁无知无觉地问了一声。
“三郎,听说你告假数月在乡间养病,可是病好了?”
桓峥脸色有些难看,手里的鸡汤更是一口还没喝,嘴里已觉得油腻得难受。
“好了。不是什么大病……”
“那就好。”桓桁连连点头,“母亲,三郎大病初愈,还是让他早些去休息吧。”
袁氏心里欢喜,哪里知道桓峥这时候巴不得躲回房里,见三个儿子都到了,连声催促婢女去酒窖里搬坛酒过来。
不多会儿,酒送了上来。
袁氏满心都是欢喜,连带着忽略了桓岫突然回府的原因,一坛酒走了几个来回,人就已经喝得迷糊了。
桓桁忙扶着袁氏回房,早已醉的趴在桌上睡着了的桓峥自然而然丢给了桓岫。
有婢女想要上前,桓岫挥手命人退下,起身绕到桓峥的另一边。
他喝得也不少。番邦那些年,天寒地冻的时候,喝酒是最好的取暖方式,习惯了番邦的烈酒,永安的酒水就显得不那么醉人了。
他低头,踢了踢桓峥。
桓峥没动。
“喝醉了?”桓岫道,“也对,三郎大病初愈,自然不胜酒力。”
他说得很客气,可脚下的动作却丝毫不客气。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抬脚就是重重的一踢,不偏不倚,踹在了桓峥的腰上,将人连人带椅踹翻在地。
动静这么大,堂外候着的婢女仆役立时就要冲进来看个究竟。
“都滚出去!”桓岫大喝。
已经跑到桓峥身旁作势要去扶的婢女被狠狠瞪了一眼,吓得脸色发白,赶忙又退了出去。
“三郎,为虎作伥的感觉如何?”
躺在地上的桓峥动了动。桓峥知道,就是睡得再死,刚才那一脚也足以把人踹醒,更何况桓峥根本就是在装醉。
“你以为偷摸着把罪臣之后抓回永安,陛下就会因此龙颜大喜?你跟萧子鱼谋划了那么多,是不是压根没想到,事情根本不按照你们的计划走?”
桓峥痛得眉头紧皱,捂着腰,蜷缩起来。
桓岫居高临下,冷着脸看他:“你以为,萧子鱼是为了什么才去安西。三郎,我从未像如今这般觉得你愚蠢。”
“是……我愚蠢。”桓峥费力地睁开眼,声音从牙缝间挤出,“只有你最聪明,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我并不聪明。如果我聪明,我不会让人被你们一次次地驱赶、伤害。”桓岫道,“但你是真的愚蠢。萧子鱼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野心勃勃,不甘只当个起居郎,可你怎么不想想,萧子鱼凭什么蹚浑水?”
“他是康王之子,因为康王有野心。但父亲是尚书令,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你就是想要站队,也该与父亲站在一处,而不是走向康王。”
再多的话,显然已不合适在这个时候说。信与不信,桓岫都不会再说,他相信,桓峥还没愚蠢到把这些话透露给萧子鱼的地步。
“什么野心?”桓峥觉得不可能,“你这是要为了罪臣之后,栽赃诬陷康王吗?你想离间陛下和康王的关系是不是!”
“离间?”桓岫闭眼又睁开,缓缓道,“我离间他们有什么好处?”
没有。
桓峥再蠢也知道,根本没有好处。
“是因为……因为那个女人?”
脑海中出现宋拂那张脸,桓岫语气不由带上讥讽:“你是真的蠢么?旁人皆说阿兄愚,我却觉得真正愚的人是你才对。桓叔宣,你是桓府的郎君,这就是我让你远离萧子鱼的理由,不要有朝一日,因为你的愚蠢,拖累整个桓府!”
“还有,那个女人,她是我的发妻。论理,你该称呼她一声‘二嫂’。”
桓岫话罢,再不去管他,径直出了大堂。
堂外,婢女仆役跪了一地,台阶下站着光明正大听墙角的男人。
桓季已经在堂外站了不少时候,从兄弟二人说话开始,就完完全全听了下来。这时间桓岫出来,父子二人彼此看了一眼,擦肩而过。
“什么时候,带她回来?”
桓岫脚步一顿,并未回头。然答案,却如自言自语般递了出去。
“等事情都了结了,儿子就带她回来。”
第41章 解围
山上的这座小院,收拾完后要修补的东西不少,单是屋上的瓦片就该整补整补,不然没个样子。
完了还要买些吃的东西上来,不然俩大一小再带一只狗崽子,可得在山里头饿死了。
宋拂要下山进城,大郎说什么都要跟着去。吕长真行动不便,虽也想着进城去看一眼曾经的故乡,到底还是不想给宋拂添麻烦,只允了大郎跟着姑姑下山进城,见见永安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永安的雨季,并非一刻不停地下雨。昨夜那场雨下完,山间地头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味。
宋拂带着大郎进了城,满大街花花绿绿的,别说大郎看的目不暇接,就连她自己,也有些看不过来。
都城果然是都城。
虞氏一族还生活在永安里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因为身份的关系出来的时候不多,只偶尔能跟着阿爹阿娘出来瞧上两回,或是偷摸着跟着关系要好的堂兄弟们出来瞧瞧。
再者,时隔这么多年,饶是她再过目不忘,永安的街道也不会一成不变等她回来。
她的住处暂时还没有告知任何人。她现在只想趁着还清静的时候,先把家里要准备的东西都备上,再弄一笔前,以备不时之需。
永安的街道繁华地令人目不暇接,处处都是人头,比之安西都护府的集市有过之而无不及。
行来走往的人群中,不时还能看见黄头发绿眼睛的胡人,除了路边的建筑风貌与安西不同,宋拂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根本就没有离开安西都护府。
沿路摆着货摊,卖的东西各式各样,从糖人泥人,到绸缎葛麻,应有尽有。宋拂先是牵着大郎的手,而后索性将孩子抱了起来,在人群中慢慢走着。
前头有人似乎在吵架。这街上全是人,碰着一二发生点争执也着实正常。可吵得这么厉害,甚至还堵着了路,未免就让人觉得诧异了。
宋拂被堵在糖画摊子前,索性掏了几文钱,给口水都快滴下来的大郎买了一支糖画,顺便在嘈杂的人声中,辨认着前头争吵的内容。
她不听还好,这一听顿时扶额。
前头吵架的声音里,薛芃芃的声音实在是显眼得很。
她有些想等糖画好了,这就抱着大郎走,可那吵架声越来越激烈,她的脚步才转了个头,硬生生随着一声“死人啦”转了回去。
那声高喊,声音又尖又利,一时间,整条道上原本怨声载道的人群顿时没了声音。
“你杀了我男人!你杀了我男人!”
“胡说八道!我都没碰过他,你男人自己死了与我何干!”
“就是你杀的他,不然他好好的怎么会死!”
“麻烦让一让。”
宋拂拿肩膀往前挤了挤,闻言叹了一声,也是觉得自己这心实在是太容易软了一些。
“麻烦让一让,我是仵作,让我看看。”
她挤进人群,视线往地上扫了一眼。
男人躺在地上,脸色发白,显然已经没了气。可刚死的人,身体还是柔软带着温度的,看起来只是像睡着了一般。
这个尸,不好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