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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您的要求,我已经跟江律师说了,晚上十一点钟他过来见您,把与对方接触的情况作个沟通。”
含笑点头,这几天,一般十点左右她就能哄着安子辰睡觉。十一点,她无所谓,倒是让公司的法律顾问江律师吃了点亏。话说回来,工作,哪有自我可言。
“出事位置根本就没有人行道,那家伙自己违规横穿马路,何况,也就只是胳膊肘被擦着,受了点轻伤,相比之下,安总受的伤要重得多。交警定对方全责,保险公司替咱们赔他强制保险责任范围内的医药费,完全说得过去。问题是,对方胡搅蛮缠,找了家不负责任的医院开出份五级伤残证明书,明明就一街头小混混,愣说自己是家什么IT公司的运营总监,月薪1。5万,要我们赔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后期治疗费……,罗列出一长串项目,连他妈什么精神损失费都有。”
含笑失笑,跟了,又皱起眉头,逼得婷婷袅袅的阿雅连脏话都吐出来的人,真还不是普通的小混混哟。她在脑子里将那晚所见黄毛小伙的印象挖出来,心中疑惑:就他那皮相之下的生活环境,能有医院敢冒大不韪的风险替他开虚假证明?而且还提得出如此专业的费用明细?
“他想要多少钱?”含笑问。
阿雅沮丧:“30万。”
含笑挑眉:“就一胳膊肘擦伤,他也敢要30万?”心里庆幸不让安子辰知道是对的,否则,以他的脾气,只怕会扔30万出来找道上的兄弟剁了他。
“我还说要得不多就打发他几个钱了事,这样看来,还是等和江律师碰过之后再商量怎么处理吧。”含笑替她弹去肩上的一片纸絮,轻描淡写地说。
阿雅因这个颇为亲昵的动作而似有感触,她迟疑着说:“要不,晚点我也过来吧。”
含笑端出付认真状:“也对,你身为他的助理,是应该过来帮着看护他的呵。”
这是含笑第一次影影绰绰开她和他的玩笑。阿雅脸红心跳,憋忍了一天的火气和烦乱也在这句玩笑中被蒸发得干干净净。身旁的女子沉静而从容,有极具感染力的镇定自动作、语态中流露,她感觉自己和她相处得越久,就越温和,越理智。以前总在心底笑人家端着官家出身过的是村姑命,现在,她终于相信了一种气质的遗传,它与生俱来,也许淡泊,也许隐忍,却,卓然自立。
送走阿雅,含笑真还去医院的小厨房遛了一圈。砂锅鱼,平菇烩鸡丝,水煮萝卜,的确都是些白味营养餐。想起安子辰连吃几天下来不停咕叽着要吃香的喝辣的,她暗暗好笑,略一犹豫,还是去外面买了只卤鸡腿,安慰自己说:就只给他吃一点点,没关系的呵。
推开病房门,见安子辰居然摸索到了她收缴后藏起来的香烟,而且,满屋烟味显然已抽了不止一根,含笑气得呲牙:“安子辰,我就该由着你淡嘴淡舌、淡肠淡心。”
安子辰朝着她处的方向抬起头,眸中空洞,与人前迥异的落索表情令到含笑夺烟的手一滞,气焰立消。
暗流
她几乎从未见过安子辰显得如此消沉而颓废。撇开人前伪装的友善不提,正常状态下的他,冷淡,桀傲,强悍,象一张拉满至极致的弓,透过充盈着肃穆感的牛角质,信心满满地将长箭射向目标。
此刻的他,绝对是这番形容的反义句。
有软软而莫名的怜悯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散开,含笑闭上眼,想象自己能在黑暗的禁锢里支撑多久,一天?一个月?假如身边没有一双可以依赖的手,她觉得一天都不能忍受,而他,却要在那个世界里呆三个月到半年!
含笑不自禁地又将手伸过去。抚慰般拍拍他的手背,取走香烟,倒了杯温热的橙汁给他,“我最近看了本不错的小说,吃过饭读给你听好不好?”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迟疑着说。不是不确定她肯不肯,而是不习惯以这样的姿态向她开口。
含笑问都没问,满口答应。
由于含笑的“爽快”,接下来安子辰也非常配合地吃饭、吃药,两人在花苑里散了散步,跟着含笑又帮着他处理了几封邮件,十点半不到,安子辰如她所愿安寝。
十一点,含笑放下电脑本,自外间沙发里爬起,呷了口已然变凉的咖啡,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
江律师和阿雅在过道的长椅里坐着等她。
“辛苦了!情况怎么样?”含笑直奔正题。时间太晚,寒喧、客套的话,能免则免吧。
阿雅私下向她介绍过,四十来岁的江衍明是安子辰通过保险公司的朋友介绍得来的,尤擅处理交通赔偿案,长期与卷宗、电脑打交道的缘故,人看上去斯文而干练。
“不好。”江律师摇摇头,扶正黑钛边眼镜,以一种颇为担忧的目光看着含笑。他和安子辰因交集多而了解,明白含笑隐瞒他的正确性,可是,她对独自解决此事的信心与能力成正比吗?
案件的复杂性远超过他的预估。
“有交警给对方下的全责定责书,按说我们是主动方,但问题在于,那家伙就一市井泼赖,不仅掏不出钱赔安总的医疗费,相反,横了心要从这事里讹一票钱。相信王秘书已经向您说了,他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取得了医院的伤残证明,以及个人收入证明,以及作基数向我们提出巨额赔偿。如果单只是这样,我也不担心,假的就是假的,呈禀入法院,我们可以要求伤残复查、提交那个所谓IT公司帮他代交的个人所得税以及社保凭据。”
含笑颔首,这和她当时想到的突破口一致。难道不行吗?她迎上他的目光。
江衍明大律师出道有近二十年,也算得上是阅人无数,然此际他就没弄懂,面前明明是个纤纤瘦瘦的女子,一双明澈眼波里,怎么会流转出他见惯了的、男性世界里的城府和冷智。
也许,她本不简单,只不过,安子辰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不愿意自己太太出来抛头露面,这才令到明珠闲置吧。
江衍明略微有些走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重回话题,“那不过是他们拿出来炫耀并威慑的资本之一。对方当事人叫丁建勇,二十岁,高中毕业,在社会上混荡了两年,虽然没案底,但也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小家伙连话都说不连贯,偏会翻来覆去地强调他们的杰作,还说如果不赔钱就要纠集一帮人到公司闹事,扯横幅示威……。”
含笑的眉头皱起来,这种泼赖做法势必影响企业形象和经营。
“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不过是有个谙悉此道的刁滑亲戚或朋友在背后出馊主意,哪晓得,他无意中冒出一句,说什么如果我们还不妥协的话,他甚至可以告安总酒后肇事。”
含笑脸色一惊。一旁的阿雅就算之前已经了解,再听到,还是攥紧了皮包。
“全国上下目前对酒后驾驶的恶行有多愤怒,您肯定知道。这条罪名揽在身上,那麻烦就大了。所以,我赶紧去交通大队询问安总的酒精浓度检测结果,最奇怪就是这,他们不给不说,包括当天出警的两位警察,无一不对此事讳莫如深。”江衍明又摇头,“这也算得上是我遇到的手眼通天、布局精密的敲诈案之最。”
伤残证明;
高薪证明;
挑衅滋事的威胁;
酒精检测;
……。
怎么可能是一起偶然的交通肇事案引发出的普通敲诈?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乍暖还寒的春夜,空气在封闭的走廊里流淌出一派冰凉。
一张细密如蚕丝茧般的网,漫漫扬扬笼罩下来,目标仅仅是安子辰?背后那双象狼眼一样闪耀着攫取光芒的,真的仅仅只为三十万?
含笑将垂落鬓下的一缕发丝拢到耳后,温声问:“阿雅,你对公司情况比较熟悉,仔细想想会不会是生意场上结下的仇家做的。”
“来的路上我和江律师已经筛过一遍了,商场如战场,免不了明争暗斗,但把事情做得这么宵小、鬼祟的,真还没几个。如果一定要排,那就得在最近争抢DN总代理权时落败的那两家里找。您放心,这头我会加紧追查。”阿雅将“这头”两字咬得特别重。
另一头在哪里?秦锐?提都不用提,含笑用自己的生命信任他。
“江律师,你觉得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她想继续听行家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