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这稍微早点。九点钟吧。”
“那也好不了多少。你生活一定很懒散。”
“这一点你看得倒是很正确,我生活基本上没有规律。喜欢晚上熬夜,一两点钟是我头脑最清醒的时候。早上很难早起。”
“那老板不会炒你鱿鱼?”
“似乎他还没有这样的考虑。”我一边洗脸一边说。
“你平常怎么生活?”
“勾引像你这样天真的小姐。”
“你像吗?”
“像不像会写在我脸上?”
“给你借个胆子你也不敢!”她嘲讽我。
我裂开插着牙刷的嘴笑了笑,然后无奈地摇摇头。
“你笑什么?”刘佳问。
“我笑你无知。”
“我哪点无知?”
“即便我是一个小人,你也丝毫看不出来。以后后悔不要怪我哦!”我笑着说。
“如果你是个小人,那我就更是个小人。以后只有你后悔的份儿。”刘佳咯咯地笑着,对这样的谈话很感兴趣。
过了一会,当我把头发梳理完,站在窗前,打开一包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的时候,刘佳坐在我的床上开始对我进行评论。
“你这次来好像和上次不一样。”
“哪点不一样?”
“从谈话到气质都有很大改变。”
“喜欢吗?”
“不喜欢!”刘佳口气坚定地说。
“这我早就料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投其所好呢?”刘佳问我。
“有这个必要吗?你又不爱我,我干嘛要活得那样累?”
“不是恋人可以是朋友嘛!”
“所以嘛我就没有必要再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了。”
刘佳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让我每天都有一种新鲜感、陌生感,我都说不上该怎样适应你。”
“那就以不变应万变,这是女人的拿手好戏。”我把烟头上积累的烟灰弹到烟灰缸里。
“男人对一成不变的女人有兴趣吗?”
“那要看她原来是怎样一个女人。”
“就像我这样。”
“男人应当对你这样的女人发狂。”
“你胡说八道!”刘佳不好意思地骂我。
“你认为不对吗?”我故意思考了一下,“那么一见你就恶心。这下满意了?”
“你能不能一本正经地回答问题。”她故做严肃地说。
“我这样还不正经?那么你教我怎样回答你的问题。”
“你这人没治了!”刘佳无奈地摇摇头。
“说的对!”我拉起腮边的肌肉,做了一个怪像。
“看来跟你说话得不到什么结果。还不如你陪我出去拜访一个人。”刘佳说。
“拜访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
刘佳穿了一件棕色短夹克,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在黑色的发顶压了一顶棕色的礼帽。她个子不高,自然喜欢穿高根鞋。今天她穿的是一双棕色的高跟皮靴。皮靴把黑色的紧身裤角紧紧地包裹起来,瘦小的皮靴把她的小腿曲线勾勒得异常优美,她手上戴着纤巧的黑色羊皮手套。在出租车上时她十指经常交叉在一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很有淑女味道。我坐在刘佳身边不断地感受到从她身体到内心的纤细和柔弱。
车到了一个四合大院的门前停住。刘佳上前去敲大院的门,门上的铜环在她手里被摆弄得乒乓作响。
一个中年女人开了门,看到刘佳非常高兴,而刘佳则更加亲热,她拉着女人的胳膊异常亲昵。
我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不知该怎样称呼。幸好刘佳喋喋不休地问长问短,中年女人没有机会来领受我的问候。这时我心里暗自嘀咕:刘佳不会是约我来亮像的吧,不能啊!刘佳还没有接纳我呢。
我以为刘佳会把我扔到一边自个去发泄她天真的性情,但当我刚一犹豫,正不知该如何进退时,她就走到我身边,把我胳膊拉住。
“进来啊!”刘佳拖着我的胳膊说,“这是孟大姐,我的老师,我诗歌创作能有成就都是孟大姐的功劳。”
“什么呀!”孟大姐点着刘佳的额头对我说,“你别听她的,这丫头说话没准头。来!赶快进来呀!房子里暖和。”
“刘佳!来喝水。”中年女人招呼完刘佳后,转过身笑着对我说,“你也喝吧!”
“刘佳!这位是──”孟大姐把头扭向刘佳用问询的语气说。
“是── ”刘佳侧头来看我,我则用眼睛看着刘佳,我想知道刘佳如何回答我们的关系。
“是──我一位特别的朋友。”刘佳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吐出了这几个字。
于是我微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刘佳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但那一定非常复杂,她一定是在做一种抉择。她既不愿承认我们的关系,又必须照顾我的自尊,于是用了一个非常难得的字眼。我很欣赏她用这样一种富有技巧性的表达方式,如果只有刘佳在面前,我会哈哈大笑起来。
刘佳不愧为一个修辞造句的能手。一个可以把蚊子描写成蜻蜓、苍蝇勾勒出蜜蜂、乌鸦涂抹为天鹅的人;可以把匍匐的小草培植成参天大树,把涓涓溪流涌动到滚滚波涛,把游荡的山风鼓噪起暴风骤雨的人;可以把偶尔的烦闷烘托成世纪伤感,把无病的呻吟咏唱为伟大感叹,把短暂的思念飙扬到永恒爱情的人,我敬佩刘佳的功力,在她面前我自叹不如。
刘佳开始与孟大姐闲聊,我坐在一边默默听她们讨论诗歌艺术。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在真神的面前才感到自己法力的可笑;在圣贤的面前才觉得自己心胸的狭窄;在统帅的面前才知道自己地位的矮小。我竟然给这样的女人用诗句表达情调,我的愚蠢简直无可救药。
一下午我们就在孟大姐的书房里度过。她们所谈到的拉马丁'3'、荷尔德林'4'、戈蒂埃'5'、马拉美'6'、庞德'7'、布勒东'8'我都不能把话题打扰。
我无奈、也是必须坐在一张坚硬的板凳上表示我对诗歌艺术的尊重,还要不断地点头表示我对她们的谈话认真对待。对她们的主题论调,即伟大爱情、世界和平和永恒真理表示称颂;对细致纤巧的感情寄托和无尽绵绵的寂寞思念表示由衷的感慨;在她们对绿草和红叶的美好寄托及细雨微风的伤感情调般诗句的探讨中投入痴迷的问号。于是我成了一个学生,一个需要对修辞和造句进行改造的诗歌爱好者,她们为我投入了时间和责任,我责无旁贷要感激涕零。
最后,刘佳催促孟大姐拿出了最新成就的一首诗。
一片叶子离开树梢
随风游荡飘飘摇摇
我看到纸上只有这样两句,于是愚蠢地问了一句,“你还没写完吧?”
孟大姐用非常诧异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完了!”
刘佳非常抱歉地为我的愚蠢提问向孟大姐解释,“我朋友只是个诗歌爱好者,有些精妙的地方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没什么!毕竟诗歌不是给一般人读的东西。能从我的句子中体会到奥妙的人一定要有非常质朴的感情经历,而且要对诗歌艺术有非同寻常的悟性。刘佳你能从我这首诗中体会到什么深刻的含义吗?”孟大姐问刘佳。
刘佳想了一会,说:“这首诗像是在表达一种无奈的情绪,充满沧桑飘零的感觉,对命运的残酷发出感慨,虽然终于从束缚中得到解脱,但却要面对死亡的来临。在解脱和死亡的瞬间,内心的矛盾就像树叶在风中摇摆。”
孟大姐微笑着点点头,“你分析得很正确,我都不用再给你补充什么了。看来你对诗歌的悟性将来一定在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