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啊！孩子，你是吓唬我们的是吗？你是故意逗我们玩的是吗？你是要试验一下这个世界岁你真诚是吗？那么来吧，孩子，回到我们的中间来吧，我们都会热切地欢迎你！
我看见赛春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桂珠的嘴唇咬得更紧了，二太太的手狠命地开始握着……
孩子，加油啊，所有人都在为你加油啊……
然而……
可怜的孩子他又不动了……
永远不动了……
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停止了工作……
第五十一章
我和方老头到达上柳村的时候是那一天的傍晚。
村里的人很少，家家户户的门都关着。
我们以乞讨者的身份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
她看见了我们。也许看我们不像匪徒的样子才把门开了一道缝，让我们进来。
方老头说：给……给口热……水喝。
那妇人到了灶旁，用碗舀了半碗热水递到方老头的面前。
方老头把热水递给了我，我喝了下去。
方老头问：这……里有……红胡子？
老妇人说：别说话，小心叫人听见。
我说：红胡子很害怕吗？
老妇人说：到处都在抓红胡子呢。
我说：你见过红胡子吗？
没有，妇人说，前天在村口吊死过一个红胡子。
我急急地问：那尸体还在吗？
让人偷走了。妇人说。
是谁偷走了？
也是红胡子呗。妇人说。
我听说红胡子就是八路？
世事乱得很，成天打枪，不知道是谁打谁？妇人说。
我对方老头说：老伯，我们去村口看看吧。
妇人说：别去看，害怕得很，那天硬是把那个红胡子活活给吊死了，惨得很呢。那些人简直是没有人性。
我说：我们不怕。
妇人说：你们到底是弄啥的，咋老是要和红胡子粘在一起？我看你们还是赶紧走吧，省得给我惹事。
我说：大妈，我就是红胡子的媳妇，我肚里怀着他的娃呢。
妇人说：你是被吊死的那个红胡子的媳妇？
我说：有很多红胡子吗？
妇人说：有好多，你还是去看看吧，那墙上写字着呢，我不认识。
我一下子站起来就要出门。
妇人对我一下子产生了怜悯之心：娃可怜得象啥似的，你去看看吧，不管咋样你今晚先回来，天黑了到外头操心得很。
我对妇人点了点头就和方老头到了村外。
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刮在人的脸上刀割一般的疼痛。
我已经顾不了这些了。
村外的大树上挂着一套男人的衣服，这个我老远就看见了。
我就朝着那衣服奔去。
除了一套衣服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失望了，也许我还是找不到我的根柱。
我突然看见方老头目瞪口呆地僵在了那里。
我吃了一惊。
那墙上写着几个白字：红胡子根柱葬身之地！
天哪！
我昏厥了过去。
根柱，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被吊死了呢？谁和你有多大的仇呢？
根柱，一定不是你，你一定还活着，你说过要我等你的，我们还有好日子过的，你怎么可能就这样惨死呢？
根柱，你睁眼看看吧，我是你的璐梅呀。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根柱，你这一走我怎么能对人说得清呢？为了这孩子我被你妈剃成阴阳头，我被全庄园的人说成是偷人的女人，我被迫离开庄园出来找你，你怎么就忍心撇下我走了呢？
根柱，我们是多么恩爱啊，是你救了我的命，是你把我带到庄园里来，是你给了我今生所有的幸福和快乐，我们就快有第二个孩子了，你说过要我给你生个儿子的，你说过你一定会有个儿子的，但是，你为什么不能等到这一天就匆匆地走了呢？
根柱，带上我吧，这个世界没有你我就没有了任何快乐，除了疼痛、饥饿、寒冷之外还有屈辱、煎熬和磨难。带着我一起走吧，带我到那个冰冷的世界里去吧，无论任何地方只要有你都会变得温暖。我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眷恋了，我们走吧，到那个世界里去重新开始我们的幸福、快乐和欢笑。无论如何，我都要跟随着你……
根柱，是你对我说话吗？你说什么？孩子？噢，是的，孩子。我还有孩子，我的肚里还有孩子，没有了你，孩子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或者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看看璐梅浑身的伤疤吧，看看璐梅光秃秃的头顶吧，他或她只能会因此而羞愧，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根柱，你说什么？你说你和我都知道我是清白的？但是全庄园的人不信哪！你说你要我留下你的骨肉？好，根柱，我记住了，不管受多大的委屈我都记着你这句话。
根柱，你干什么去？
别走！
根柱，别走！！
根柱！！！
第五十二章
人们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失去儿子的痛苦！
当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刷”一下从病房里撤走的时候，人们可以想象一下当时那种场面！
所有的人一下子都怔住了。
那种表情不是用语言所能够形容的。
而后来，眼泪就从他们的眼中流了出来……
然而，仅仅眼泪是远远不够的，压抑在人们心中的那种胸膛快要炸烈的感觉憋得人都快要窒息了！
而此时，人们又不能渲泄。如果一个人可以把自己内心的痛苦释放出来这是一种幸福，而在很多时候这种痛苦是不能发泄的。所以，人们只有忍着，而一个忍字是何等的艰难，那是把刀刺进胸膛而又不能出声呐喊的感觉呀！
而此时此刻的金月让人看一眼都要肝肠寸断！
她没有哭。
她不知道哭。
她把孩子紧紧地抱着，抱在自己的怀里。
她把她的脸紧紧地贴在孩子的脸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眼睛木然得让人觉得是两个毫无内容的空洞。
她好像没有任何感觉。
她好像没有感觉到孩子已经没有了气息。
整个病房里一下子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我的眼泪汩汩地流了下来。
可是，我还想哭，想大声地哭，想把内心里压抑的痛苦全都吐出来！
我已经憋得受不了了！
我无法承受这个世界带给人的这种天塌地陷般的痛苦！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跑到金月的床边，抓住金月的手说：金月姐，金月姐，你说话呀！你哭吧，你把所有的眼泪都哭出来吧！
金月没有动。
她的眼里没有一滴眼泪。
二太太走到金月跟前，哭着说：金月姐，已经这样了，你就把他放在地上吧，抱在怀里不好！
金月依然没有动。
二太太伸手去抱孩子的时候，金月用手拦了一下。
所有的人都哭出了声音！
桂珠说：金月姐，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说一句话也好，哭一声也好，你别这样苦自己好不好？
金月还是不说话。
她把孩子搂得更紧了。
赛春说：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有钱人什么事都顺，穷人总是倒霉！金月姐，把孩子扔了吧，回去继续做你的首饰，多挣点钱，也过过有钱人的日子！
金月没有说话。
她的嘴唇似乎还动了一动。
赛春说：金月姐，别拿自己出气，把孩子扔了回去吧！
金月的嘴突然动了一下，接着又动了几下，接着神情木然地说：那个孩子活了十八天，这个孩子也活了十八天！
天哪！
赛春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心刀割一般地疼痛！
命运！你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操纵着人群！
上苍！你到底有没有灵性要让这个世界的生灵蒙难！
女人！难道上帝创造你仅仅是因为世间无人承受苦痛吗？
孩子！难道你从母亲的阴道里痛苦地出生到这个世界匆匆忙忙地走一遭只是为了把所有的不幸都留给给予你肉体的母亲？！
也许……
女人，也许上帝创造你的时候就给予你了一个万能的肚子，这个肚子能排出男人不能排出的经血，这个肚子能产出延续生命的婴儿，这个肚子能载负起宇宙万物的更替，这个肚子能承受所有的苦难、艰难、挫折、痛苦、磨难和人类所有能够承受和不能承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