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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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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山山早上起来小解,在客厅里像是有人推了一巴掌,一跟头摔倒在地上,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跤的严重性,爬起来继续向卫生间走去,这时候,他只感觉到头脑昏沉沉的,昏沉沉的感觉是近来一直都有的,同学们也都说有这种感觉,他还感觉有一条小虫在鼻子下面蠕动,他不在意地抹了一把,殷红的鲜血洇红了年轻的手掌,仿佛是一朵美丽的鲜花。他到卫生间去拧开水龙头,用早上清凉的水冲洗,同时拍着后脖梗儿。他记得妈妈说过,流鼻血的时候是不能仰着脸的。早上的清凉的水让他很是惬意,甚至有一种快乐的感觉,一缕缕的鲜血好像春天的云丝,呈现着各种不同的形状,按照引力规则,顺着水流向面盆流去。这种感觉又像是抽丝一样,渐渐抽去他的意志和体力,他这样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

他拍打后脖梗的声音惊动了父亲。老张这些天来为了一个重要的事情搞得很烦心,他同河北那边签订的水泥合同已经汇款去了好几天,一直未见发货,打电话过去催问,对方公司无人接电话,他很想到对方去看一看,但是山山最近学习这么紧张,无法脱身。他是一个老实人,从来没有作过没把握的事,做事喜欢往坏里想,几天来心情总像铅似地沉重,睡觉也不能安稳。他听到山山弄出的奇怪的声响,联想到山山最近的一些反常的举动,有些生气,在床上问:“你干什么?”没有听到山山的回答,便趿着鞋到卫生间来,他看到山山吃力地伏在面盆的样子,搬过山山的肩膀,正要问:“你怎么不说话?”山山像面团似的歪倒在他的身上,鼻子里的鲜血汹涌地向下流淌延伸。

老张扶起山山的身体,责怪说:“要你别熬夜,就是不听,看看,又放鼻血了不是?”山山的身体一点点向下沉着,儿子的体重已经超过了父亲,老张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山山扶直,让他的头靠近面盆,鲜血如水龙头一样汩汩不绝,他想找一个椅子让山山坐下,可是一松手,山山就面团似地缩到地上,他使劲把山山拖到墙边坐着,连声说:“怎么会流得这样厉害呢?”在屋里转了一圈,找来一团卫生棉赵离是医生出身,家里一直保持着自备常用药品的良好习惯塞住山山的鼻子:“用这个试试。”山山仰起脸,老张用毛巾擦了擦山山的脸,说:“不要紧吧,这个办法比你妈教的管用。下次可不敢再熬夜了。”山山愣愣地看着他,喘息了一会儿,猛地咳嗽了一声,血液又从嘴角流了下来。

“爸。”山山恐慌地喊。

老张按按山山的肩膀:“山山,你别急啊,我出去找车,我们到医院去。”这时候老张还没意识到山山疾病的严重性,只是担心这样流血过多会伤身子,影响学习,他穿上衣服,仍然忘不了拍拍口袋里的钥匙,跑下楼梯,穿过院子,到大街上拦截出租车,可是今天奇怪的是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他想起楼下住着宣传部司机小王,小王跟他们家关系一直很好的,但他从来没有一次因私事用过小王的车,现在他不得不用一次了。小王的爱人开门,隔着防盗门说小王替卫部长的司机出车,到新城去了。老张呆呆地说:“糟了。”小王爱人问;“怎么了?”老张说了山山止不住血的事,小王爱人说:“现在是早上,哪来的出租呀,快打120呀。”老张这才一拍脑袋,跑回家里,拨通了120电话。这时候,山山从墙边爬了起来,两手撑在面盆边,他已经过最初的惶恐,平静地看着鲜血一串串地向下流淌。

老张在屋里扎撒着双手,一迭连声地说:“这怎么办,这怎么办?”一直到外面响起汽车的轰鸣,他才想起来要带钱的事,等到他慌慌张张地准备好要带的东西,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已经进到了客厅。

到了医院,给山山治疗的大夫仍是前次的外科李主任。他给山山做了最初的处理,从急诊室里面无表情地出来。老张急切地问:“怎么样李主任?”李主任说:“到前面去办住院手续吧。”

“还要住院?”老张吃惊地问:“他快要高考了,不住院行吗?”“恐怕不行,告诉他妈妈了吗?”“还没有。”老张说:“最近她忙得很。”

“那也要让她回来。”

“山山是什么病?”老张心情沉重起来。

“化验以后才能知道,”李主任说,问:“你同赵书记是不是近亲?”“不是,她老家是武汉的,我地道是老城县的人。”老张笑道:“山山的病是跟近亲有关系?”“你的孩子最近经常发烧吗?”“好像也没有,他住在学校里,这孩子贪学习,有小毛病也不轻易说。”

“你们是怎么搞的,对孩子也太不关心了,山山自述他有很长时间有低烧了。”李主任是赵离的老同事,觉得有必要同普通病人有区别,说话可以更随便一些,说:“你们要有思想准备,也许是血液上的毛玻下午做腰椎穿刺。”

“血液上的毛玻”老张重复着这句话,离开医生办公室,昏头昏脑地到住院处办完手续。李主任特殊关照,给他们父子安排了一个单独的病房,让老张陪护。整整一天,老张都处在彷徨不安之中,下午山山去做腰椎穿刺,他在门口电话亭徘徊几次,想给赵离打电话,他面临着一生中最大的重任,他从来也没有这样一个人担着这重任,但他终于没有把电话打出去。

赵离已经同他说过,这几天省市领导同志要来检查工作,不好打扰的。到了子夜,山山的病情得到控制,软软地睡熟了。老张年过半百,接近那种不好入睡的年龄,经这一折腾,睡意全消,越想越觉得有必要同医生讨论一下山山的病情,可是医生已经到值班室去休息了,有两个年轻护士在办公室坐着,老张试探了几次,看到她们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就畏缩着回来,第三次离开的时候,听到有一个护士轻声笑着,说:“这老头儿。”他不知道说的是他还是别人,但这种的笑声包含了对所有上了年纪的人的轻蔑,使他根本再没有勇气去光顾那里。他这样一直等到天亮。

早上起来,护士进来量山山的血压和体温,老张仍然想知道山山的病情,就像一个问路的生人,总希望多问两个人,才觉得可靠。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护士,可是护士一点也不看他,这个护士小姐是市里某局长的令爱,这些日子正在同市委一个领导的公子热恋,自我感觉优越到不允许同普通人搭话的地步,老张跟了出来:“多高?”护士一边走,一边高高地望着走廊尽头,说:“低烧。”老张追着问:“到底是啥病啊?”护士说:“你不要老是当着病人的面问好不好?”老张说:“好好,我不当他的面问了,他到底是啥病啊?”护士说:“可能是白血玻”又说:“你可不能跟病人说。”

老张头嗡的一声,白血病,不就是血癌么?他冲出医院,跑到马路上,在那里给赵离打了电话。

从那一刻起,赵离的命运发生了重要的变化。

省委朱书记是当天下午离开新城的。李天民知道赵离的孩子重病,当即原谅了她的失态,嘱咐吴斯仁搞好新城工作,同时想怎么把赵离的事向朱书记解释清楚,这对赵离是至关重要的,然后要赵离在把省委调查组送出新城边境后立即回经州。

并亲自打电话要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要他下午在办公室等赵离,把孩子治病的事安排好。

送走省委调查组,赵离逐渐平静下来,在车上,她想也许是这只是一场虚惊,像往常一样,山山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学习这么紧张,睡眠这么少,初夏的天气又这么干燥,总之有很多导致孩子流鼻血的因素,怎么就断言是白血病呢?不知道是哪个医生这么不负责任地胡说。两百公里的路程,赵离的脑子里都是旋风似地刮着这些念头。到了市里,正是下班高峰,小车一路焦急地鸣响喇叭,见空就钻,好在经州是一个小市,交警很少,对领导用车也不那么认真,车子径直开进市第一人民医院,赵离没等车停稳,推开车门跳出来,急步走向外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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