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样,我都祝福他。
星期一,我去卫生局送材料。
从大厅里出来,有人叫住了我,是副局长滕铁,嘉铭的叔叔。
随他进了办公室,没别人,我们就坐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说起张谭,我们一起慨叹了一阵,又说了些医院的其他事情。说着说着,滕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他说:“侄媳妇,你们医院事儿不少,这不,这里有一封揭发信,那个内科医生吕静,欺骗良家少女的。”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信,手和心一起发抖。
是吕静的通话记录,成片成片的,都是和一个人的通话时间,厚厚的两个月的记录。想想,也就是我和嘉铭斗争得水深火热的时候。
里面有一封信,写着:“医生吕静已婚,欺骗少女情感,给对方身心造成极大损伤……”
我想起刘扬对他的评语来,想起我们在一起的很多情节,千头万绪不知落向何方。
外面的天空,蓝得晃眼。
这个我深爱过的人,我儿时的伙伴,靖叔的儿子……
我淡淡地问叔叔:“你要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
他说:“虽然这样的事情现在已经不算事儿了,但在政府、学校、医院这样的公益事业单位还是不允许的,反映不上来的不算,反映上来,是要处理的,特别是造成了一定的社会影响的,我们更要严肃处理。”
我看到信下面有个电话号码,供领导了解情况。
我说:“叔,你去了解了解情况。据我所知,这个医生品德还是很好的,这件事说不定有问题,不要只因为这一封信就毁了一个人的前途,他、他的老婆刚怀上小孩子不久,生下来,是要为人处世的。人言可畏,我想你还是慎重些好。”
“好的。听你的,看在他小孩子的分上啊!哈哈……小冰你是个心细的人,又很善良,我侄子娶了你,倒是个福气!”滕铁不明所以地说。
我听了,惭愧至极。
以后的几天,惴惴不安。想来事情也该了解得差不多了,我打电话问滕铁,他说:“那个吕静去了妓窝了。粘上后,人家陪聊,他还以为人家对他情有独钟呢,现在,人家人证物证都有,要钱呢。”
“那这么说,他也是被勒索的。”我说。
“是啊,他不给钱,人家就把这样的信广告天下。”滕铁哈哈地说,“这事儿倒挺有意思的。”
“那你帮着把钱给他们吧,我把这事告诉吕静,让他把钱给我,改天我送给你。”我说。
“好吧,只能这样了,谁让他不安生呢。要说报警,他肯定也不会同意吧,就当是灭财消灾吧,顺便告诉他,好好和老婆过日子,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了。”滕铁说。
我把自己的钱给了滕铁。
后来听滕铁说,局领导每人都收到了同样的信,他都帮着收拾了。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过了些天,我把那封信装进信封,想寄给吕静,让他好自为之,就在我把信装进信封的一刹那间,我看见了周小鱼的手机号!
我呀然一惊,她们怎么会通话?而且次数不少!
我仔细核对,确实是周小鱼的!她的号码我当然不会记错。
灵光在脑际一闪而过,我便笑了自己的荒唐,想那么凶险做什么?不过是打了几个电话嘛,也许,周小鱼在吕静那里看过病,咨询过什么,这也是太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我把信封封好,想,不知他在收到信的时候,会不会想到是我帮他解围。
我不想把他想得恶贯满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谁都有可能犯错,也会为自己的过失而付出代价,但这惩罚应该是适可而止的,我不想吕静因为一时的错而被人勒索,名誉、工作都受到威胁,特别是无辜的孩子,不应该被世俗的恶毒伤害。
我曾经真诚地爱过他,我还珍爱所有新生的生命。
观察室这里,我已经很久不曾来过了,再次站在这里,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我静静地仰卧在病床上,仍然看那些浮动张弛的云朵。有一句话是“大象无形,大音无声,智者无言”,这自然的风、云、雨、雪,都是无言的智者,跨越着千百年的岁月,仍然闲适安祥,把这尘世所有的悲欢离合化为无形、无声。我和吕静,嘉铭,还有王仪、周小鱼、张谭、小荷他们,有缘在绵延的时空中,相聚,然后在丝丝缕缕的尘缘里,牵扯,本来,是值得珍惜的。
我只来这世上一次,他们,也是这样的,我应该感谢他们,丰富着我唯一一次的生命,用他们的真情实感。
即使是游戏,我想,也是要付出时间和情感的,所以,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死者长逝,生者应该是大彻大悟,然后随遇而安的。
吕静到底还是来找我了。
他默默地拿出一封信,是那个勒索团伙给他的收据!
他来谢我,话却说不出口。他点燃一支烟,缓缓地吐着烟圈,颓丧地说:“我……不知不觉陷进去了,爱上了你,可是发生了那件事,我心里很乱,很烦……她天天看着我,查我的手机,我想你又怕见你,你对我也越来越冷淡……我很想你,章冰……你不知道那种想,太折磨人……我需要麻醉……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是的,很多时候,原来,我们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我记起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时的情景,想起我把满桶的水从他头上倒下来,他气得哇哇大哭的样子、想起我穿着他的开裆裤连路都不会走了、想起靖叔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的带我们去山上捉知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了,再不要纠缠于它的对错了,过去的,永远的过去了,就把心,放在以后的岁月上吧。
天上的浮云任意舒张、变幻,看起来抒情又写意,让人羡慕。
我记起小时候过家家,男孩子少,所以每次每个男孩子当爸爸,从来都要好几个媳妇。那时年纪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长大了,这样的事情便有了道德法律的约束,而我自己却是个不遵守纪律的人。对吕静的所为,也更连大惊小怪的资格都没有,想想,苦笑。
似水流年从眼前闪逝。我长大后,靖叔每每来看我,都说让我跟他回家,见我未来的婆婆去,我都笑着推辞了。小时候的晓涛,并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后来,有了嘉铭,靖叔就不再提了。
也许我们错过了,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局。
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不过是他笔下的角色而已。
我的沉默让吕静觉得难堪,他吸烟,深深地吸,烟雾弥散开,把近在咫尺的他变得若隐若现。其实,这样的视觉现象才是真实的,我不曾看清谁,包括我自己。
“章冰……我知道,你在心里看不起我了……”他的声音里满是颓唐和难过。
“不,我没有……问你一件事。”我到底是疑惑的,忍不住问。
“什么?”他充满希望看过来,俊朗的眉目一如往昔,看在眼里,却没有了心动。
“你认识周小鱼?”我直视他的眼睛,并没有问他所期待的问题。
“……她是我一个病人的姐姐,算不得认识。”他顿了顿,飞快又随意地说,我却分明看到了一抹惊慌从他的眼眸里闪现。
“那么王仪怎么会知道嘉铭的电话号码?”我问出了我百思不解的问题。
“……这……我没问过她,你知道……她太容易激动,特别是提到你们……所以我从来不问什么……”云里雾里,听到他支支吾吾地说。
真的吗?疑云聚集,我盯住他,他躲闪着,不肯看我。
我摇了摇头,不要怀疑他,他为我,不是也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我揉了揉额角,听到他问过来:“你和他现在怎样了?”
“夜夜新婚。”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回答。
“……那就好……”他低头苦笑了一下,续又抬头伸出双臂,“让我……再抱抱你……”
我看着他,吕静,我们,此时,如此靠近,恍如前尘,可是,分明的,不可逾越的鸿沟横亘中间。我再也不能心无旁贷、满心欢悦地扑向你的怀抱,对你的依恋、信任。这一路走来,是怎样遗失的?
在我对爱充满绝望的日子里,你留我孤独地走,即使在别处寻欢作乐来麻醉,也不肯牵我的手给我力量和希望。嘉铭虽然时时折磨我,但他对我始终不离不弃,苦苦追随。
还有什么理由让我贪恋你?
我背转身去,面对白的墙。你对着的女人,已经不复从前,不会再轻易交付。
他走的时候,我在看着天上的云朵发呆。
那些云朵实在是高深莫测的,有时候是人形,有时是物状。我就想,那些变幻里,是不是有靖叔、张谭、我的孩子?他们离开了尘世,去了哪里?若是有灵魂的,是不是再俯瞰这尘世,已经有了然于胸的豁达,不以物喜,不为己悲?
而我,在这尘世里,辛苦辗转,努力寻找的温暖的爱,是得而复失又复得,还是失而复得又复失?
无论是怎样的,我要开心起来,因为,我还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星期天,正发愁怎么打发。手机响,赛海星打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