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2 / 2)

漫天的洪水过后,县城变成了死城。

浮尸堵得道路都通不了车,身边尽是女人和孩童的哭声。

原本体格高壮的少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家中人一个都寻不着了,只好随着逃难的人群往扬州城走。

饥饿,瘟疫。

几百人的队伍,走到扬州时,只活下来十几个人。

少年没有路引,进不了城,终日坐在城门外的墙下,双目无神望着天空,只等哪一天死去的家人来接他。

那天好像是个晴天,过往的香客舍了他几个馒头,他吃饱了肚子,坐在城门外瞪着眼看着过往的行人。

有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城门前停下,那辆马车实在太漂亮了,他忍不住一直盯着。

马车的窗帘被一只小小的手掀开,一个梳着小辫的小女孩伸了脑袋出来,一双宝石似的大眼睛四下张望,然后停在了他的身上。

好漂亮的小女孩啊,就像画里的仙童似的。

“小姐……?”四喜喃喃了一声,醒了过来。

身体沉重得像是被绑了石头,各处的伤口隐隐作疼。四喜闭上眼睛调节了一下呼吸,然后撑手坐起来,颤巍巍地磨蹭着下了床,将衣服草草地穿上,便往外走。

上一次离开房间的时候被小厮上来问话的印象太深刻了,四喜绝不能在这间姑爷的起居室里过夜。

屋外天空黑蒙蒙的,也不知道是几更天,四喜不想现在回去打搅到同房的家丁们,便就着朦胧的月光往当日遇见季啸时的那个僻静的圆林走去。

后院的这一片园林极大,荷园只占了其中一小部分,由于偏僻,平日里别说主人家,便是下人们也甚少过来。四喜腿脚发软,强撑着进了林子便支撑不住,随便找了个草地躺了下来。

天空中星光稀少,只有一轮残缺的明月挂在半空。

四喜盯着那月亮看了一阵,爬起身来跪下,磕了三个头,举起右手,以略嫌含糊却十分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念道:“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陈四喜发誓:有我命在一天,便要护陈玉儿太平一天,有违此誓,天地诛之。”

15

四喜鼻青脸肿地出现在西园时再一次把周管事唬得不行,以四喜的体格和拳脚上的功夫,这柳府里面能将他揍成这样的人屈指可数,当即把四喜拉到房中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偏院的王先生?”

四喜哭笑不得,又不便明说,支吾了半天,含糊地道:“正房做事摔了东西,给老爷罚了。”周管事恍然大悟,看他面目浮肿,精神萎靡,便劝他好好休息,下午再上工。四喜本也累极,谢过了周管事后,提了水到房中,待其他家丁上工后关了门洗澡,否则他那身上的伤痕若给人看了真不知如何解释。

睡到中午起来,四喜虽精神仍不若往日,但总归是好了一些,挽了袖子便去做事,下人们见他脸上挂着伤,便没敢让他代做;四喜前后忙了一个时辰,忙完了份内事后,便到后院园林中去打了几趟拳,出了身汗,胸中闷气也解了些;一看离荷园近,便欲去寻那季啸。谁料推开荷园院门,却见王子元与季啸坐在院子里,当下又惊又喜道:“王大哥?”

王子元见了四喜,嘿嘿一笑,挥手让他坐过去,搂了他的肩问:“四喜兄弟怎知我搬到这院来了?”四喜笑答:“我原不知哥哥住到这来了,本是来寻季兄讨酒喝的。”季啸见这俩人坐到一块,倒像是牛熊一家,心里直乐,指了桌面上的酒道:“要喝便自取。”四喜也不作态,倒了便饮;俗话说穷文富武,王子元本也是大富人家的子弟,不喜读书,便送了去学武,进过朝廷的讲武学堂,也有军阶在身;只是生性耿直,不欲曲中取道,不肯奉承上官,便做了个散阶记名官,也没有俸禄,凭家底厚实,人又交游甚广,是以过得逍遥快活。季啸本就是人中龙凤,虽擅权谋机变,本性也是极为刚正;此二人皆不是凡品,并不以四喜身份低微轻视之,反喜他诚恳忠实、胸怀坦荡,也不妄自菲薄;三人相谈甚欢,直到了晚饭时分,四喜才拱手告别。

季啸是个善于观察之人,早看出四喜身上伤痕异样;亲自送了四喜出门,避开了王子元后,一把握住四喜手臂低声道:“四喜,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四喜胸中一暖,坦然一笑,道:“有是有的,不过不打紧,不是什么大事。”季啸见他神情坚定,目光坦诚,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四喜厚实的背部,四喜冲他一拱手,迈开大步离去。季啸望他背影,微摇了摇头。

却说别院,二夫人忽然被休,房中的下人也尽数被分到各院,侧室另三位夫人皆心惊,老实了许多;陈玉儿听下人说了此事,当即忧虑道:“怎会如此?宫姐姐昨日还与我同去用膳,我见她并无不妥啊?”下人喜盈盈地回她:“走了还不好么?咱们这院可没少吃她的苦头,这叫报应。”陈玉儿听了,皱着眉头连连摇头,她终是善良之人,见到他人吃苦,总是于心不忍。

到晚上家宴之时,柳晋笑眯眯的与她说,已跟岳丈相谈过了,将她大哥陈启明的月钱提高了一成,但却不交由他手,而是送到陈启明的正妻处;陈玉儿素知大嫂的厉害,想起大哥未来的窘迫样,不由得笑了好一阵。

饭后柳晋兴冲冲的回正房,那陈四喜早就被传唤了过来,待在他房中;柳晋心底正盘算着如何收拾他,谁料进门后便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柳府老夫人由几个老妇陪了,正横眉怒目等在大堂中,见了他便劈头盖脸一阵责骂;原来老夫人得知宫氏被休,又听闻柳晋已经月余未进几个侧室房中,便赶了过来,呵斥他不应为了偏爱正室冷落别房,命令他今日起到几房侧室处轮流过夜,务必要为柳家传宗接代多做努力,柳晋愁眉苦脸的应了,当夜便去了三夫人杨氏屋中。

柳家的老夫人在家中的威信极高,也颇为疼爱柳晋这个过继过来的孙子,柳晋连娶了三房扬州城知名的妓女也都由得他,便是那不见首不见尾到最后无影无踪消失的六房季氏,也都不过问。只是如今柳晋年近二十四,尚无一男半女,老人家自然心焦,柳晋也不敢违背她意,只让做好硬熬一夜苦头准备的四喜大大高兴了一回,当即乘乱溜回了西园。

虽然老夫人出场让几位侧室重新得宠,但宫氏前车之鉴在前,她们也不敢再做出格之事,兰苑的日子便好过了许多。几日来四喜一得闲下来便往荷园走,那王子元也诚心诚意地好好指导了他一番;只是季啸便时常不见人影,他现在已是柳府中地位仅次于卫夫的门卿,柳晋愈忙碌,他便也不得闲,不是在正房中与奸滑商人对阵,就是到扬州城周边各地去查勘。

柳晋将私卖俘虏的生意转出去后,大大地亏损了一笔;然而他连心疼的时间也没有,因八月只剩下十来天,到了九月,北方便开始冷了,正是党项人需要过冬衣物的时候;他干的买卖,说好听了走私,说难听了是资敌卖国,一切都必须在台面下进行,购进的大批私物皆是从各地广揽而来,不能引起外界注意,自然成本上需求便高,又要喂饱沿途一路的各处拦路虎;虽是暴利生意,实也极为劳心费神。

这日正房中戒备严密,客厅外十丈内清了场不许任何人接近,柳晋柳文卿与卫夫卫纯和、季啸季文秀、孙良孙文宾、谢国安谢敬父,主从五人面色凝重,围着圆桌坐了,桌上摆着一张牛皮纸,上面画的赫然是辽国的地图!

谢国安指了图中处,道:“去年我等只行到这一处,过了这条路便是南院大王萧烩之境,此界森严,并不许汉人通过。便是辽国的汉人,也不能入其道。”

孙良点了点头,道:“萧烩视汉人如猪狗,走他的路子是万万不行的。”

柳晋看一眼季啸,道:“文秀以为如何?”

季啸面无表情,淡然地道:“我以为,辽中反汉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选。亲汉者,身在辽营自比亲汉,墙头草也,不可与谋,不能选。唯有中立派,可使些功夫。”

谢国安拿了份名单铺开,道:“这些都是辽庭的汉人官员,这几位赐了辽姓的,家中连汉制物件都不使。这几位位高权重,接触不到。这几位则……”

诸人听谢国安介绍了半天,皆尽摇头。以民间之力,所获的情报实在不怎么像样。

柳晋咳了一声,道:“这次的货物,据闻辽庭暗中使了人来接应,想看看我们是真的走私商人,还是本朝的奸细。我意,这是与辽庭接轨的机会。文秀擅机变,又足智多谋,是第一人选。”季啸斜眼看着柳晋,心说这还用你说么?柳晋接着道:“不过文秀书读太多,有些迂腐,唯恐误事,须得有人去给他把关。文宾,敬父,你二人谁愿走这趟?”季啸的斜视变成了怒视。

另三人轻笑出声,谢国安笑道:“公子的意思,是唯恐文秀不够坏,让我们去帮着洒洒坏水吧?”几人哄笑,谢国安又道:“我去年刚走了一趟,较为熟悉,便由我陪文秀去吧。”柳晋点了点头,收敛了调笑,正色道:“若事成,我辈便能扬名海内。你二人此去,切不可心急冒险,即便不成,还能以待来年;我等有的是机会,莫要贪一时急躁,误了大事。”

四喜这几日过得颇惬意,柳晋那一日被老夫人责骂后,便似忘了他一般没有来传唤他,每日做完事情便去荷园与王子元拆招,虽然以他的年纪已经学不了内功,但拳脚也是日益精进;更重要的是,现在他可以见到陈玉儿。

陈玉儿心情颇好,柳晋隔几日便来陪她,也没有了几位侧室的刁难,少女贪玩心性便渐渐显露了出来,先是让四喜帮她在园中假设了几处秋千,然后又玩性大发,做了男装打扮乘了轿子去逛街市,并让四喜做陪;游逛了两个时辰回来,四喜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而柳晋则忙到四脚朝天,有时连家宴都回不来吃,夜里又被老夫人派来的眼线盯着到妻妾的房中过夜,当真是苦不堪言。

到了八月末,便是老夫?

最新小说: 丁一蓝文集 独向一隅文集 邓岚心文集 弄哭那个小呆子 不能出卖小猫咪 竹马总想扑倒我 苏苏修炼法则 丹房主人文集 戴高山文集 冬日小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