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摇柳并非无心无情之人,聂小文的话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她觉得他就像雨中挣扎的蝴蝶,凄美却注定了没有明天。但是她又想起了夫人叮嘱她的话,“柳儿,你绝不可以让少主爱上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特别是那个聂小文。你到了少主身边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不择手段地拆散他和那个贱人。为了少主的将来,为了天帝宫,必要的时候你甚至要牺牲自己。你要是能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枉我养育你这么多年。”她明白所谓“牺牲”是什么意思,贞操名节甚至是终生的幸福这些女人认为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都是可以拿来牺牲的。她感觉得出少主不爱她,她也无法确定自己会像景夫人说的那样深爱着少主,那还不如她尝试着去爱别人,比如说聂小文。如果聂小文身边有了女人,以少主的善良就会放手吧,放小文离开,那么她也算完成了景夫人交待的事情。于是她很认真地盯着聂小文的双眼说:“我肯。如果你愿意接受一个女人的爱,那么我愿意付出。”
风摇柳的话说得很明了,聂小文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被她感动了,但是他马上想到这很有可能是景夫人为了拆散他和少主而设的圈套,柳儿只是她的一颗棋子。于是他转过头,不再看风摇柳,只是冷冷地说:“你喜欢我哪一点?你想过和我这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在一起,你会幸福么?你或许在可怜我吧,不过用不着这样安慰我。”
风摇柳无言以对,放下七弦琴,安静地离开。她想有一天她会明白他,他也会明白她。
那一刻聂小文仿佛看见她眉尖上一朵泪在心头的微笑。
风摇柳似乎不在乎聂小文那日的拒绝,反而更加殷勤地照顾他的日常起居,时时陪在他的身旁。聂小文若是问,她便开朗地笑笑说,你不习惯别人对你好么?于是他无法再拒绝。
杨睿已经走了四个月了,春一晃而过,不知不觉的竟也到了初夏。
仍是没有少主的消息。
风摇柳发现聂小文的神情越来越落寞哀伤,苍白清俊的容颜好像少了生的气息。天气渐渐转暖,透过单薄的衣衫,聂小文身上那些青紫的吻痕和纵横交错的伤疤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忽然有一天,聂小文没过中午就起身。他找到风摇柳,对她说:“今天晚上我不用侍候主上。你能不能陪我到海边去?”
如果是四个月前,风摇柳可能会想这也许是除掉聂小文的一个好机会。但是现在她只想守护在他身旁,不能让别人伤害他。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当她发觉时她已经无法忘记他的淡漠,他的坚忍,他的哀伤。她从不曾梦见过少主,但是闭上眼睛仍然可以看到聂小文的身影。四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却足够让她爱上一个人。因为这段情没有开始就被对方拒绝,所以她小心地掩藏,一如既往却更加痴狂。
高高低低的海岸边,聂小文选择了最矮的一块岩石。坐下。风摇柳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望着他。
“真是不容易的,”他说,“不容易的海岸,日复一日,面对着风的凌厉,浪的侵蚀。可是人就不行。人有感觉,风来的时候会冷,浪打的时候会痛……”
这里的海水是灰色的,夹杂着厚厚的泥沙。萧萧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发,吹痛了他的颊。而海浪声,已愈来愈近,愈来愈重。他低着头,慢慢地数着身上的伤疤,新伤压着旧伤,密密麻麻的。
天暗了,像要下雨,有些冷,他轻轻一颤。
下意识的,她便也轻轻一颤。是什么?滴落在襟上。是雨,一定是雨,滑到唇边,有点涩涩的。
雨,不大,却很密,伴着阵阵的风,悄悄的,飘落了他们一身。好冷。
蓦地,风摇柳发现天边有一叶小舟。
于是她看见他突然笑了,轻轻的,淡淡的,却是那样愉快的笑。
后记
多年以后,蜀南竹海。
从这里往下一跳,万山起伏,竹林与杂木共生,丛绿染得满山苍郁。移目他顾,景色即为山势之大起大落所转换而别有境界。看看下面的深壑,墨绿森蔚,像要蒸出一种绿的气浪来。远处偶有一两条山民所搭的小桥,为乔木灌木掩盖,恍惚一看,其宽如指,架空万丈,悠然神往。
水,至柔之物,化为云霭雾气,尚且无处不在;声音,破空而来,更是无所障碍,无孔不入。
包裹身心的是自然万类江成的寂然天籁。稍远处水帘断续隐约,近处石罅下面,云雾缭绕,略微可见深青的影子。这山中滴沥有声,其看清越的是暗泉;水声固然和颜色一样晶莹清亮,而那不知名的鸟,也把鸣声逸来荡去,或缓或促,在净空中影子一样闪闪烁烁。野花嫣然,竹影历乱,无雨有露,空翠湿衣。竹影树色稠叠于明灭夕阳之中,也仿佛交织出一种灵秒之音,只是随即跌入深峡之中,再也浮不起来。晚上雨水不约而来,但闻万山淅沥,这时候寂然凝虑,随运自然,一任洞外点滴到天明。所以这深山深处的声音,是既单纯又复杂,天籁种种,总是和幽寂一家。
逝水如斯,无法挽回,人生如梦,良多感慨。
生命其实是这样的空漠。山河旷劫,荣枯弹指,照例受完一场活罪而已。
恩怨纠葛,爱恨情长,似断似续,若影若寐,从来一贯,无日稍息,难道是一种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