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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春送的大礼显然符合条件,也很合她的胃口。约摸过了两柱香的工夫,红笑歌终于从绢布上挪开目光,微蹙的眉头也轻轻舒展开来。将宣纸随手一卷便递给惜夕,“现在就处理掉吧……我懒得等足两个时辰。”
惜夕了然一笑,揭下绢布,连同那蓝绸一起团在手里,轻抖袖掩住手上动作。不过片刻,但见些灰白粉末自袖中簌簌落下,霎时便消散无踪。
“累么?要不要躺会儿?”她关心地询问着。
红笑歌摇摇头,阖上眼长出了口气,“才是良才,只是难辨敌友……”
望着她疲惫的样子,惜夕的眼底浮起抹怜意,“莫非今天在上书房,她又给你出了难题?”
“题倒不难,就是不晓得她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红笑歌转转酸疼的脖颈,一丝邪肆荡上唇边,“惜夕,我问你,要是你花大价钱买了匹不会听话的千里马,你会怎么处置它?”
“只要是活的,不怕疼也怕死。等它晓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自然就会听话了。”惜夕不假思索地回答。
红笑歌含笑道,“看来不管是动物还是人,到你手里都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可如果它还是不肯听话呢?”
“那就交给公主呗,你总有办法把它卖个好价钱的。”她耸耸肩,答得理直气壮。
“说得好!你要真有那么一匹马,我保证替你卖个高价!”红笑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我再问你,如果我腿上长了个不疼不痒的包,大夫说也许是恶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惜夕嘿嘿一笑,“个人意见,留着那大夫,若是以后发现那包不是恶疮,就扔他去喂狗。”
红笑歌顿时一脸黑线,“确实是恶疮呢?”
“寻出病由,斩草除根。”惜夕毫不犹豫地道,觑见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又慧黠地笑笑,“不过……如果讨嫌的不是疮而是人,那还是留着慢慢玩才有趣!”
“知我者,惜夕也!”红笑歌开怀大笑。接过她递来的桔子,吃着吃着,脑海里闪过常春写在绢上的那些字句,忍不住低低叹道,“原本想着这泥坑不深,还打算让你在外头等着我自己爬出来,没想到……”
“没想到有人陪着一起陷落泥坑的感觉也挺好,对吧?”惜夕嫣然一笑,“其实有他接手庄子更好。不然离了你,我上哪儿再找这么个有趣的人说话呢?”
红笑歌哪会听不出她话中的安慰之意?深吸口气,回给她个大大的鬼脸,“也是!少了你这个老搭档,我一个人还真唱不完这出戏!”
她俯身于惜夕耳边低语几句,惜夕立时笑得好似只狐狸,“没问题!甭管什么玩意儿落到我手里,你想要圆的它就是圆的,你若要扁的,圆的我也帮你捏扁了它!”
破笼卷 第五章 考验(一)
眼看重阳节快到了,雨却依然下个不停。
红少亭已有七八日不曾露面,常春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她的“每天两个好故事”。红笑歌的日子突然变得平静而悠闲,仿佛她来皇宫为的只是上课,回宫,上课,回宫她头一次如此怀念宫外的日子。确切地说,她怀念的是过去十二年的自由生活。当然,记忆自动跳过有关红奇骏的一切。
抱着这样的心情上课,难免会有点心不在焉。等常春讲完故事,照例提问的时候,她仍在望着窗外纷飞的细雨出神。
无视别人的辛勤劳动,常春就算发火也是应当。可这个中规中矩的女人不但没有着恼,还柔声道,“公主可是觉得闷了?这个季节的天气就是如此。再过两三日,等天一放晴,宫里就会热闹起来的。”
“啊?”红笑歌回过神来,见她这般迁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忙随口附和道,“是啊,九九重阳,登高吃糕……对了,往年这个时候你们都去哪里登高?”
“往年是去……”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忽地飘忽不定起来,半晌才低低道,“天寿山。今年也会去那里。”不等红笑歌再问,微微躬身道,“近日雨大路难走,等天气好些,公主再来上书房吧……奴婢先告退了。”
红笑歌看她匆匆离去,无奈地耸耸肩。才出门,两把伞就争先恐后地遮住了她头上的空间。
自打她发话说暂时停用“公主专用椅”,莫礼清的积极性便日渐{炫高{书涨{网,热情得让她都有些吃不消。还好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没错。有这个雪蛟百事通在,就算闭门不出,宫内外的新旧八卦也够她听上个几年。
红笑歌瞥眼面露不满的巧巧,为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最后还是钻进了她的伞下。
巧巧得意地一瞟他,笑嘻嘻地把伞全倾到红笑歌那边去。莫礼清倒是很识大体,一声不吭地退去后头跟着。
天灰蒙蒙的,风裹着寒意嗖嗖地直往人的脖领里钻。
红笑歌不禁紧了紧衣襟,瞥眼缩着脖子微颤的巧巧,渐渐加快了步伐。绛红描金牡丹木履敲击着青石板,甩下一路脆响。
倒也不是她爱心泛滥,只是这些宫人的思想太过呆板。规矩当头,逆来顺受——雨天出门,公主换木屐,他们却还老老实实穿着平常的鞋子。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估计莫礼清的宫靴和巧巧的绣鞋已早是湿透了吧远远瞧见麟祥宫那赭色浮银钉的大门紧闭着,红笑歌的心底无由地荡起点异样。再往前几步,忽然觉得身后似乎多出道强烈的视线,竟令她有种头皮发乍的感觉。
红笑歌蓦地停住脚,刚想转身,却被后头的莫礼清撞了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两人摔作一团,溅起泥水无数。巧巧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躲开去。
莫礼清本就体胖,这一下压得红笑歌够呛。她呲牙咧嘴地奋力挣扎着要从这压顶的“泰山”下逃出去,却突然听他于耳畔低声道,“别朝转角那边看,是应太妃的人。”
红笑歌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莫礼清已哀叫一声,翻身滚到旁边去——看起来倒像是被她用力推开的。
巧巧已发觉失态,惨白着小脸急急扶起红笑歌,口中连呼“奴婢该死”。莫礼清也不起身,就势跪在水洼里,像在跟巧巧配戏一样,一口一个“奴才该死”。
“回去再说。”红笑歌沉着脸甩开巧巧的手,垂眼略一瞟,果然捕捉到宫墙拐角处露出的一抹鹅黄。当下忍不住怒哼一声,拂袖径直往麟祥宫去。
巧巧吓得举着伞一溜小跑跟上,莫礼清也忙起身急追,边跑边高喊,“公主回宫了!”
可过了好一会儿,麟祥宫的大门才缓缓开了半边。红笑歌一瞅门旁站的那几个小太监,不由得有些诧异,“怎么是你们来开门?小五子和小六子不在宫里?”
这个时辰,麟祥宫里守宫门的素来是小五子和小六子。就算换班,也不会轮到这几个平日里负责打扫院落的小太监。
宫人们一向分工明确,很少有人会为了向主子献殷勤而抢别人的工作。主子领情格外提拔,那就另当别论。若是主子不在意,别说顶头上司要罚你,就是同僚也会排挤你。他们入宫不是一天两天,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拿种空洞眼神直勾勾地望着红笑歌,谁也不吱声。她心里有点发毛,索性撇下他们就往里走,“惜夕!惜夕!”
声音不可谓不大,但惜夕没出现,倒有五六个陌生宫女从正殿里走出来,把红笑歌拦在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