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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目光只是略略扫过他的脸,红少亭却陡然有种被人扼住了喉咙的感觉,呼吸难继。心跳如擂鼓,手也不禁微颤。
但一国之君怎能在个籍籍无名的小丫头面前示弱?鼓足勇气想来个龙颜大怒,皱起眉头冷哼一声,话到嘴边却变成哀求一般,“你……你莫非忘了与七弟的约定吗?”
惜夕静静凝视他半晌,皓腕轻转,短刀没入袖中。
柯达人勉强挤出个笑来,脚就开始往窗边挪,“那……你们聊,我去替你们把风……”
话未完,喉间凉意又现,他觑着离颈不到一寸的金刀,老脸顿时皱得快滴出水来,“行。我不走。我在旁边候着,这总行了吧?”
红少亭一早便得了红奇骏提醒,晓得这女子不是简单人物。这些日子见她温顺乖巧,以为红奇骏言过其实,也就不放在心上。
此刻瞧那一向连秘卫府也不放在眼里的柯达人在她面前,竟如同肉在砧上任人宰割。思及自己现在的处境,止不住变了脸色,“你太无法无天了,竟敢当着朕的面三番两次舞弄利器!莫要以为朕许你陪笑儿进宫,你就……”
“不敢。”金刀倏然消失,惜夕的目光却更是凌厉。清婉的音调平静无波,却叫人无端心惊,“王爷吩咐过的事,奴婢自然铭记于心。但若有人拿公主的性命儿戏,奴婢又怎能袖手旁观……”
“都说你误会了!”柯达人见红少亭面色不佳,生怕他事后又来寻晦气,忙急急分辨道,“你没瞧公主入宫以来,皇上疼她有如疼亲生女儿。皇上就差没修座大庙把公主供起来,哪会舍得让人拿公主的性命儿戏呢?”又抹抹额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瞄眼惜夕,“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丞相大人有心相助不假,可公主今儿个要是没闯过白将军那关,只怕日后……”
“引我离开的时候,你说不会有事……”惜夕冷冷地盯着他,“那现在呢?把人弄成这样……算是没事?”
“这个……这个嘛……”柯达人不自在地干笑一声,“只是个意外而已……不过,之前太医不是说了么?等公主的热度退了,静养一段时间便会痊愈……”
正说着,但听得昏迷中的红笑歌低低呻吟起来。惜夕脸上的冷意顿消,将身一拧坐去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低唤,“小姐?小姐?”
红少亭闻声,也将心头怒意压下,慌不迭趋近前去,“笑儿?”
只见红笑歌青丝散乱,双目紧阖,脸颊上泛着种病态的潮红,哪里有半点醒来的迹象?那往日圆润的樱唇已失了光泽,只微微阖动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凝神细听,她却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惜夕”。
惜夕轻轻为红笑歌拨开黏在腮边的发丝,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烁,唇畔却浮起柔柔笑意,不厌其烦地重复应着,“在,小姐。在,小姐……”
难怪惜夕对此事反应如此强烈!恐怕在晴明时,也只有她能让红笑歌感觉温暖了吧……红少亭出神地望着这对主仆,心里泛起种莫名酸楚。
不知过了多久,红笑歌终于安静下来。惜夕细心地将被角掖好,又把冰囊摆正,方起身盈盈跪倒,“奴婢适才太过冲动,冒犯天颜,还请皇上责罚。”
红少亭刚见她扭头,便惊得立时站起身来,听了这话,悬着的心才落回肚里。想起前事本该大怒,可望望床上那个病恹恹的女子,再看看跪在脚畔的纤纤身影,却再也生不起气来。唇轻动,逸出声无奈的叹息,“罢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好好照顾她吧……”
掸平云锦龙纹长衫上的皱褶,眉头轻耸,露出点笑意,“你的刀和你的胆色,朕都见识过了。若你愿意……”
“奴婢愿意一生跟随公主,绝不会再让公主受半点委屈。”她头也不抬地接道,音如金戈相击般清脆,字字斩钉截铁。
红少亭心底一颤,眼神里有欣赏,也有惋惜,微扬嘴角淡淡一笑,返身朝门边走去,“希望如此。”
推开门,午后的日光铺天盖地地涌进殿内。他缓缓离去,步伐稳而沉,笔直的背影却流露出种说不出的落寞。
惜夕起身来,略一瞥敞开的后窗,又屈指轻叩床沿一下,眼中荡起些笑意,语气却透出浓浓冷意,“你爹跑得还真快。呵,你最好祈祷公主能快点好起来……十五月圆,又到祭刀的时候了……”
破笼卷 第十三章 非凡待遇(一)
“炎武三十六年秋,帝诏天下,曰有皇女红氏,流落民间久矣。上天眷顾,幸得团圆,封之为天胜公主。又将逢帝之寿诞,大赦天下。举国欢腾,不可名状。”——摘自《雪蛟国记》
清晨的曙光穿过明哲殿的杨木雕花窗棂,投了一地深深浅浅的影。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红笑歌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惜夕恬淡的笑脸映入眼帘,她不禁一愣,旋即又轻撩嘴角牵起点的笑,“你回来了。”吐字艰辛,嗓音嘶哑,神情却无比安心。
惜夕嗔怪地瞥她一眼,无奈地叹气,“你总不叫人放心……”伸手试过她额上的温度,又帮她掖掖被子,眼角便有些濡湿,“全怪我……”
红笑歌嘿嘿一笑,挣扎要坐起来,却又被她按回去,只得偏头望着她,“怪你做什么……只有你在?”
惜夕只一眼便看出她心中所想,点点头,俯近她耳边,“封号‘天胜’,已张贴皇榜,大赦天下……只不过,你还得再多躺几天。”
“再躺真要发霉了……”红笑歌皱皱鼻子,低声抱怨道,“早知道就只吃一粒……”觑见惜夕眯起的眼睛,忙转过话头去,“幸好一切顺利,总算是功德圆满……”
惜夕又好气又好笑,但瞧她病恹恹的模样,责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取来湿手巾替她细细抹净脸,才柔声道,“吃药吧。”
红笑歌精致的眉眼立时皱作一团,拼命摇头。见她蹙眉,又可怜巴巴地扁起嘴来,“我饿,我要先吃饭……”
忽见惜夕眼神闪烁,她警觉地合拢了嘴唇。只听殿门蓦地轻响,随风而来的中药味里混了种若有若无的微甜香气。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多了一个人
白衣轻裹,颀长身形如修竹般挺拔;剑眉微扬,脸部轮廓似工笔细描般柔和。玉色发带伴着青丝随意地搭在肩上,莹黑的眸子深邃若夜,淡红的唇瓣衔了笑。算不得倾国之色,却带着种别样的妖媚,美得灵气逼人。
红笑歌这也不是头回与紫因相见,此时又已饿得前胸贴背后,按理说压根不会有闲情欣赏美色。可一望之下竟目眩神摇,无法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公主好些了么?”紫因像是看不见身旁的惜夕,将药碗往床头案几上一放,修长的手指就往红笑歌的额头抚去。
衣袖轻动间,甜香袭来。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愣愣地盯着那阖动的红唇,只觉着心头麻软,口干舌燥。
惜夕的眼底荡起丝诡谲,轻笑一声,不着痕迹地挡开了他的手,“因莲华,太医开的方子里似乎没有‘清媚’这味药吧?”
话音虽低,却如同警铃般惊得红笑歌清醒过来。她忍不住黛眉颦蹙,眸子里厉色难掩,“你来做什么?”
他却泰然自若地缩回手,笑吟吟地道,“莫非公主还不知道?圣旨已下,我和哥哥皆受封三品莲华,早是公主您的人了……”
“莲华?什么莲华?”红笑歌一头雾水,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朝惜夕投去探询的目光。
惜夕淡淡一瞥已侧身坐上chuang边的紫因,嘴角荡起丝讥诮,“莲华就是……一种用来填充公主床第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