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佯作不知,淡淡启口,“平时横穿烂叶林确可省下一半的时间,但近来连日大雨,林中处处是积水烂泥……”
话未说完,轿已停住。柯语静的大嗓门又在轿外炸响,“红笑歌,赶紧出来!前面水深,轿子过不去,得步行了!”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红笑歌嘀咕着撩起轿帘,果真见地上积水已没过轿夫的脚踝,轿门离水仅两寸——这也是他们不敢落轿的原因。
柯语静早是斗笠蓑衣装备齐整。正赤脚站在轿门边,弓腰卷着裤腿,“你送我的衣服鞋子都蛮好,被水浸坏了可惜……你脱鞋干嘛?赶紧穿好!有我在,还能真让你自己走过去?”起身来把伞和赭黑宫靴塞到红笑歌手里,便背对着她蹲下身去,“你来撑伞——别把我的鞋弄掉了!”
紫因瞅瞅柯语静那疤痕斑驳的小腿,不禁吐吐舌头。瞧她背起红笑歌就要走,忙道,“如此太过麻烦,不如我们掉头上官道……”
“那行,我跟她先到平允茶楼等你们——到了报我名号,会有人给你们带路!”柯语静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背着红笑歌大步离去。
她常由此道来往,对地形自然熟悉。纵是路况甚差,背上还背着个人,行进速度也依旧快得惊人。紫因还待再说,她与红笑歌的身影已消失在暗影沉沉的林子里。
他气得捏紧手中的香囊,瞥眼那泥水里漂浮的烂叶和游动的黑色小虫,却是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踏进去。紫霄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又与他耳语一番,他绷紧的面孔这才舒缓下来——轿帘一落,紫因的眼底便荡起抹冷意,“掉头上官道!”
“应该不会跟来了……”柯语静走出老远方开口,却是在自言自语。为保险起见,在林子里又兜了两个圈,这才放心往出口行去。边走边还冲红笑歌抱怨,“你说你出门带什么不好,带两个跟屁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脏点臭点就跟能要他们老命一样,比你还娇气——你确定他们是男人?”
红笑歌趴在她肩头上,撇嘴笑道,“那你呢?一身蛮力,又是个大喇叭,动不动就当众毁我名誉——你确定你是女人?”
“我该凸的凸,该翘的翘,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像女人了?”柯语静用力把她往上托托,“收伞,你拿我的斗笠去戴——前头有几棵树的枝桠生得低,看一会儿把你给掀下来!”
“乌鸦嘴!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味……天生痞子相,一辈子都改不了!”红笑歌扔掉油纸伞,屈指敲敲柯语静头上那顶有前沿没后片的“斗笠”;话是嗔怪,声音里却带着笑意,“我才不要戴这怪东西呢!好容易梳了这么漂亮的发髻,淋湿了也比压坏了强。”
“爱美不要命,淋死了也活该!”柯语静气哼哼地丢出一句。闷头走出一截,又道,“你以后没事别往师父那儿乱塞人,塞来塞去还不是塞到西六去!我可不像你这么悠闲,什么事都不用做就有饭吃……对了,那两个活宝,你打算先去看哪一个?我预先声明啊,你要是瞧着谁变了样儿,那可不关我的事!总之一天三餐加夜宵我没少过他们一顿,至于他们吃不吃——你也晓得,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未必喝的……”
“唧唧歪歪可不像你,你到底想说什么?”红笑歌不耐烦地打断她的絮叨,“你该不是想告诉我,人到你地头没几天就死了吧?”
“屁话!谁说死了?有我柯语静在,他们想死也难!”她忿然反驳。眼见两旁树木渐稀,就快到西坤六街入口,她却蓦地停下脚步,难得认真地说道,“我只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死倒没死,不过有个小子已经跟疯子没啥区别了。”
破笼卷 第四十章 西六贵客
天灰蒙蒙的,雨落如丝。
五丈来高的黑木栅门敞开着,上百藏青劲装的男子撑着棕黄油纸伞于门内碎石路上齐整整列做两行,在灰暗的苍穹下形成道奇异风景。
他们望向门外的目光流露出期待和急切,还带着种隐隐的兴奋。远远见着那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出现在雨幕中,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排头的一个年轻人欣喜地低呼,“看!是扛把子!扛把子回来啦!”
“扛把子旁边那个就是贵客?小姑娘一个嘛!你看看她那娇滴滴的样儿,风大点怕就吹飞了!”他旁边那个一脸横肉的男人眯眼搓着下巴评论道。后头的人听到了,都不由得低笑起来。
有个脸上凸着条狰狞蜈蚣疤的男人立时对他的话报以不屑,“张老九,你懂个球!不娇咋是贵客?要是人人都像咱们扛把子那么猛,天下男人都别想娶老婆啰——说是说,扛把子带这个妞回来,该不会就是给咱们当嫂夫人的吧?”嘴巴说着调侃的话,语气和表情却自然流露出对这位扛把子的尊敬。
人群又爆出阵低低的笑声,却是善意的。因被他几个的话勾出了好奇,争先恐后想要把来人瞧得更清楚些,队伍便有些混乱。最初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回头一看,立马急了眼,“都站好都站好!别让人笑话咱们西六的人不懂礼!”
他在这群人中似乎很有地位,一开口,队伍便迅速恢复了原样。沉默不过数秒,那疤脸汉子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陈师爷,那咱们一会儿怎么喊?光喊扛把子怕不好吧……要不,喊完‘扛把子好’,咱们就接着喊‘嫂夫人好’?”
“瞎闹!万一不是呢?要是把客人吓走了,扛把子必定怪罪,届时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那陈师爷边说边摇头,“依我看,还是按计划喊‘客人好’算了……”
正说着,却听得那两人争吵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蓑衣哪里丑了?这斗笠哪里奇怪了?叫你换上你就快点换!淋死了当然最好,可要是死不了呢?难道汤药不要钱的?”
“我淋我的,吃药也没让你花钱——乌鸦嘴,开口就没好话!我死了你就好过了?”
“少废话,你看你脸都白成那样了!啧!你看那水都顺着你脖子流进去了!红笑歌,我警告你!你给我赶紧换上,别等我动手——我动手就有你好看的!”
陈师爷听得心里一咯噔,连忙回头低声道,“把话传下去——一会儿都喊‘嫂夫人好’。”
疤脸汉子嘿嘿一笑,得意地揉揉鼻子,“瞧吧!我疤老三啥时候看走过眼——就算她现在不是,咱们叫完她就跑不掉了!”
红笑歌早瞧见那边门内有大批人马迎接,哪里肯在这当儿上自毁形象?柯语静已大是不耐,懒得再与她啰嗦,一抖手中蓑衣,劈头盖脸就朝她蒙过去。
她反应极快,见那“乌云”当头罩下,撒腿就往栅门那头跑——当着自己手下的面,难道柯语静也好意思继续同她拉拉扯扯?
但,不管论体力,还是论速度,毕竟与柯语静差距太大。眼看离大门就差两步,后领陡地一紧,原地九十度旋转之后,便被柯语静扛上了肩。来不及挣扎,便听得路旁的两行劲装男子齐声大吼——“扛把子好!嫂夫人好!”
红笑歌被那骇人的声浪震了个七荤八素,还没弄明白那声“嫂夫人”指的是谁。柯语静已得意地笑起来,“怎么样?我们西六的人很热情吧?”将蓑衣和斗笠都扔给领头的那个年轻男人,又朝众人挥挥手,“干得不错,可以关门了。你们先回去把衣服换了,然后到总部大堂喝姜汤。待会儿大柱他们一回来,咱们就开饭——今儿个这抠门大小姐请客,有好东西吃!”
众人齐应一声,却都不动,手中伞倾向路中,搭出条无雨小道。柯语静也不多说,扛着她就往里走,边走还边笑道,“惊讶吧?震撼吧?大开眼界了吧?咋样?有没有看上眼的?有就直说,不用不好意思——我西六扛把子的兄弟,个个出得厅堂,上得战场,任谁都比你身边的那些男人强!”
那些热情探询的目光刺得红笑歌头皮一阵发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