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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这件事,就不得不说说十五年前……知道吗?你并不是被你师父救出来的,而是他从你爹手里把你抢走的。那时候,你爹大概也很后悔引狼入室吧……‘千面公子’徐成风,扮个江湖侠客,绑个把小公子去换赎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呢。”
紫因满意地看着他的脸色剧变,笑着收起剑,起身来掸掸衣摆,悠然得像是在同老友闲话家常,“你那时候年纪小,怕是不晓得当时白大将军和丞相大人各自出了多少赏金想把你找回来吧?啊,让我想想……哦,记起来了。言叔说过,当年白大将军出了一万两,而丞相大人也拿出八千两。于是你师父就觉得,也许再拖些时间,你的身价会更高,索性把你藏起来,等价钱好再出手。可惜……”
重磅炸弹一个接一个的落下来,夜云扬目眦欲裂,苦于无法动弹亦不能作声,只能拿目光绞杀他。
紫因却笑得越欢畅,“他做梦也没想到,白大将军会跟丞相大人达成共识,撤销了赏金。你师父悔之莫及,大约连养你那五年都不情不愿。所以十年前,他终于寻到了一个好买主,那就是……我的岳父大人,南郡王爷。”
他觉着有些口干,顺手拿起笑歌先前饮水的那只碗,也不嫌水凉,就着喝了一口,“本来三万两银子也不算多,南郡王爷也打算将你买下来。可谁晓得你这人倒也挺有福气,我娘子天生心肠软,见不得有人做这等事,略施小计惩罚了你师父一下,就让你又可以继续在你那位‘好’师父跟前做了十年的乖徒弟——你说我娘子这人傻不傻?做了好事偏还要扮恶人,就是她能忍,我这做相公的,也看不下去啊。”
笑歌淡淡一瞥他手里的碗,眼里便多了点微不可察的笑意,懒洋洋往墙上一靠,居然阖目养起神来。
紫因说得兴起,也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举动,“既然说到你师父,我想我大约也该同你说说你师妹——她叫‘娉婷’是吧?人长得不错,就是心肠啊……啧啧,我一早就跟霄说,要引你出来,给她一万两已经够了,除疤灵药要来做什么?脸上多几条疤,才更衬她嘛。何况引你去利北已经花了丞相大人的三万两银子,她却在你之前先跑,害我们以为要抓的人是她,给她点小小的教训也是应该的……”
破笼卷 第九十九章 福无双至(八)
灯光映亮了那双妖娆的桃花眼,里头闪烁的尽是带着恶意的快乐。
许是紫因觉得独角戏不过瘾,索性解了夜云扬的哑穴,“如何,真相是不是比你想象中的更有意思,云扬莲华?”
夜云扬受的冲击太大,怎么也不肯接受这现实。冷冷地盯着紫因,似乎所有表情都没入了海中,连个涟漪也没起,“你在撒谎。”
紫因的话是真是假他无暇分辨。而今韩尤嘉被挑断了手筋,他却仅是被封了穴道。此时哑穴已解,只要能冲开肩上和腿上的穴道,纵是敌不过,要救笑歌一人倒还有几分希望。
“我为什么要撒谎?”紫因诧异地笑起来,手指轻抚着碗沿,笑容里透出的恶意愈发的浓,“我有必要对一个死人撒谎吗?”
夜云扬一怔,脑子里忽然混。乱起来,瞥眼阖目养神的笑歌,还是忍不住要向她寻求一个答案,“他说的不是真的,是吧?”
笑歌未睁眼,只半边嘴角略略一。扬,毫不掩饰的鄙夷,“你还真是容易动摇……要是你喜欢同个疯子辩真假,我也没办法。”
紫因腾地一下站起来,面上的。疤痕霎时便扭曲得可怕,“你说我什么?”
“疯子。”
笑歌眯缝着眼看向他,左眸内金芒隐闪,笑得一派。悠闲。不知是光线的缘故,还是因着精致的新娘妆,那一瞬间,原本平凡无奇的脸竟现出同从前那般夺人心魄的艳色。
紫因怔忡着,听着那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地窖中回。响,按在桌上的手指,指节渐渐泛白。
“要我说几遍都可以……紫因,你,就是个疯子。”她微仰。着脸,似乎感觉不到危 3ǔωω。cōm险接近,睫羽轻颤,似欲飞的蝶。
抱着韩尤嘉的。胳膊抖个不停的红笑兮忽然从她的镇定里嗅到了一丝转机的气味,眼睛一亮,恐惧之心也消散大半。
紫因蓦地起身,在笑歌面前缓缓蹲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定定地凝视她,语气异常温柔,“你是这么认为的?我是疯子?”
笑歌扬眉一笑,坦然无畏,“嗯。”
桃花眼一弯,他居然也笑起来,“怎么说?”
如若不然,还会有人像他一样跟骂他的人讨论疯子的定义吗?笑歌暗暗握住了刀柄,笑微微地道,“你应该知道以前我嫁给他是为了什么。本只是一纸契约,互相利用,两年期满各奔东西,他要恨我也是他的事。现在你却弄得他无所适从……神智清醒的人会做这样的事吗?”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他笑笑,一反常态地不理会地上脏不脏,就在她对面坐下来,“你知道我不喜欢跟人分享你,他却偏要打着那劳什子师妹的幌子对你纠缠不放。到底是喜欢你呢,还是恨你也弄不清楚。你说,我总不能让他临死都做个糊涂鬼吧?”
他两个旁若无人,夜云扬却越听越不是滋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忍不住低吼,“你少胡说八道!我娶她根本就不是出自本意!她心肠……她心肠恶毒,行事乖张,我、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这种人!?”
“听见没?”笑歌淡淡瞥他一眼,笑得更是灿烂,“自己胡乱猜测也就算了,就因为这样随便抓人来要打要杀,你不是疯子是什么?囚禁我、强逼我成亲,我也不想说什么,明明是你不小心让我逃出来,这会儿却要迁怒无辜旁人……你回答我啊,做出这种事的你,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紫因依旧笑着,眼神却蓦然凌厉,抬手一记耳光过去,她的右边脸颊登时浮起几道红印。
“天下人都可以说我疯,但唯独你,不可以。”他慢腾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笑意褪得一干二净。认真地凝视她的眼,又一字一句地道,“你嫁给我,就是我的人。就算天下人与我为敌,你也必须跟我在一起。懂么,娘子?”
笑歌的耳内嗡鸣不已,她皱皱眉头,扭过脸,狠狠啐了口血沫。稍缓过劲来,眼角余光瞥见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轻颤,左眸内金芒骤然暴亮,半边嘴角随之便扬起个诡异的弧度,“那么,你就等我死了再说吧。”
趁他愣神,晃手亮出袖中刀,猛地朝他的喉咙用力划去。紫因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挡,刀锋割破衣袖,于他手臂上拉出道长长的口子。血霎时将那鲜红也浸得黯淡。
笑歌也不追击,顺势一脚将他踹倒,笑得恣意张扬,难掩得色,“我真不知道你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为什么总喜欢跟我同用碗筷杯具……醉心花对我没用,不过对你,似乎也不是全无效果呢。”
看紫因已无法动弹,她方扶着墙爬起来,又掸掸衣服上的灰,过去扶起韩尤嘉,“嘉姨,伤得可重?”
“无妨。”韩尤嘉摇摇头,强忍剧痛给她个安慰的笑脸,“走路是用脚又不是用手,手筋断了就断了吧。反正我那两下子也就能唬唬笑兮了。”蹲下身来又扭头冲红笑兮柔声道,“上来吧,笑兮。抱紧我的脖子,包准你不会摔下去。”
她说得很是轻松,但双手手筋俱断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红笑兮呜咽着唤了声“干娘”,得到笑歌肯定的眼神,这才趴到韩尤嘉背上。双臂紧紧抱着她的脖子,眼泪终于落下来,“干娘,等我长大,我背你。”
笑歌揉揉他的小脑瓜,强把笑堆上脸,“男子汉大丈夫,承诺过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以后你要是敢忘记现在说过的话,我绝对会揭了你的皮!”转向夜云扬,皱眉道,“真是麻烦啊,我们三个都没办法帮你解穴。只好看看我能不能背得动你了……”
紫因无力地瘫坐在那里,视线依旧黏在她的脸上,像是痴了。麻痹感已自指尖渐渐扩散到全身,他已经阻止不了她的离去。心撕裂般疼痛,妖娆的桃花眼也黯淡无光,他的嘴角却仍保持着上扬的弧度,有种绝望的悲凉。
“用不着!”夜云扬跟被针扎了一样蹦起来。只顾着要证明自己不需要帮忙,不防腿脚有些发僵,一个趔趄,若不是及时扶住了桌子,恐怕真个儿要出洋相。
紫因的话还在脑海里盘旋不去,夜云扬不敢抬头看她,一把抓起剑就往紫因那边走。
笑歌瞧出势头不对,急闪身挡住他的去路。对上那双沉郁里杂进了煞气的眼,登时沉下脸来,“你要做什么?”
那鲜红的衣摆拂过紫因的脚面,他的心忽然漏跳一拍。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