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斗中的一家子停下来,夫妻俩彼此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外冲,被遗忘在角落的紫霄也追过去。红笑倾却转身抱起笑歌放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才不紧不慢地走出去。
“喂,你再不醒,他们会死的。”离弦低声说。
“那我也得能醒才行啊!”笑歌在心里握拳,太阳穴畔又有青黑色的液体渗出来。
假死药名“蛰”,非毒,月下美人大概是弄清了这一点,放弃了攻击,倒帮着把惜夕的咒术给化了。这会儿驱出最后一滴它认为是有害物质的东西便撒手不管,任那解药在笑歌胃里再度刮擦生火。
炼狱二次出现,外头叮叮哐哐之后开始说话,笑歌却陷在生不如死的惨境里,什么都没听清,只依稀辨出间中杂着红少亭嚣张狂乱的笑声。
大约自认为是奸人的家伙总愿意顺应民意,坏事得逞之后都喜欢来这么几声。但,实际上真正的奸人一向不喜欢做无聊而多余的举动,笑歌就是最好的例子。
试炼结束,笑歌感觉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跟躺在棉花堆里一样,还有点飘飘然。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的右手正维持着一个九阴白骨爪的造型,像是刚刚抓住了什么,又更像是即将要去抓住什么。
恰巧离弦外出看戏回来,俯身看她,银色长发落了些在她手心里,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狠狠一扯,嗓音跟刚在沙砾上摩擦过一样哑得厉害,“你才疯狂,你quan家都疯狂!”
离弦疼得眼里汪上来两包泪,却不挣扎,还情深意切地凝视她:“娘子说得有理,你家人可不就是我家人嘛。”
笑歌的脸立时绿了,恶狠狠甩开他的头发,问:“外面情况如何了?”
“还在吵呢,正说到老皇帝偏心,拿岳父当挡箭牌护西郡王的事。”离弦抹抹泪,潇洒地一撩银发,取了干净衣服来给她,“不过应该快了,说是今儿就要让岳父岳母大哥大嫂下黄泉去陪你来着,估计旁听的也没哪个能活着把红家的丑事漏出去。”
如果外头的人听见他这么总结一场足以令山河变色的家族惨剧,十有八九要吐血。笑歌却放心了:“才说到那儿?那还有一会儿呢。他们家以前的破事挺多的,想着我爹就要死了,大伯父肯定要说个痛快。”
一滚身下地来,拿冷茶漱漱口,大刀阔斧地抡胳膊踢腿,活动开了才换衣服梳头。桌上有盆干净水,许是哪个宫女没来得及拿走的,虽然有点凉,她还是将就着洗了两把脸。
画眉的时候离弦来凑热闹,挨了一爪子又委委屈屈退到旁边去帮她选首饰。笑歌慢吞吞地画着,一面问:“你岳父岳母大哥大嫂受伤了?”
离弦仰头想了一会儿,很有把握地摇头:“大嫂好像是故意败给那个温啥啥的。大哥是被我扔的茶杯砸到脚才被抓住的。岳母比较猛,杀出一条血路来护着岳父要走,我只好把茶壶扔出去砸了下她的腰,这才全齐了——岳父岳母和大哥脸上的伤都是他们刚才在屋里打架弄的,跟别人没关系。”
“难得我爹肯不顾斯文,倒便宜你了。”笑歌没好气地斜他一眼,往头上插了朵红芙蓉珠花,偏着头叫他瞧。
离弦欢喜地不行,借着赞美之际把成语又狠狠地践踏了一回,不遗余力,毫不嘴软。
领命瞬移到府外看了下情况,又返来听了下那对老兄老弟侃到哪儿了,还顺手把惜夕的金刀捡了来,“紫家来的人不多,小柯找的另一批人已经到了。那个温啥啥带人悄悄把殿外的人全围上了,岳父和你大伯父还不知道,正管那儿争论谁才会断子绝孙呢。”
确实。隔着墙都能听见红少亭和红奇骏那两把激动的声音,显是生死关头,风度面子都靠边站了。
不过互咒断子绝孙还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真真可鄙之至……笑歌暗暗摇头,决心过了这茬就给老爹恶补下骂架必备常识。眼角余光瞥见离弦把刀往被褥底下塞,不禁诧异:“你干嘛呢?”
离弦理直气壮地笑道:“我瞅着这刀伸缩自如,在人界也算得上是个稀罕物。虽然只有刀柄是纯金打制,好在份量十足。我帮你放好,你改天得空了可以拿去卖个好价钱。”
“……那是惜夕的心头肉。”
“哪儿啊!她没杀大哥,那就是心里有他了。这刀顶多能算半边心头肉。”他笑得得意,眉飞色舞。乏善可陈的容颜添了几分活泼的味道,倒另有一种风致,“你说,她封印你一次,你吓她一回和她毁我肉身,我挖她半边心头肉,两样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没什么过分的吧?”
“……”笑歌嘴角狂抽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舌头来,“不错,有进步。临危不乱趁火打劫其乐无穷妙不可言,是块持家的好料子。”
离弦大喜,环住她的颈,拿脸一股劲儿蹭她的粉腮,充分运用强大的肢体语言将摇尾巴的意思体现得淋漓尽致。
所幸笑歌不喜欢打粉底胭脂,倒也不怕他蹭,回手摸摸他的脑袋以示鼓励,忍不住地暗叹,原来践踏成语的感觉这般奇妙,难怪他锲而不舍忠贞不屈矢志不渝群众演员们大概都睡着了,是以皇上VS南郡王的文人对骂还在继续,颇有滔滔江河绵绵不绝之势。
那两个都是文学青年出身,经纶典故信手拈来,不知是不是想着说得慢了气势上会矮一截,吐字又急又快,大好的皇家丑闻也被变成绕口令一般。语调激烈是真的,不过抑扬顿挫就谈不上了。
说句实在话,就他俩这个对骂法,完全可以不用考虑把无辜旁人全灭口。因为啥?因为除了他俩,是个人都给绕晕了啊——当然,离弦非人,所以出现奇迹也只能算特例,不能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反应。
只是,这一场明明应该是刀光剑影的武戏,再不济也得是庞太师跟包黑子的忠奸对抗,为啥偏他俩就能给弄成了《夜审潘洪》的老生慢唱?
笑歌喝下去两杯离弦用术回过锅的热乎茶,又吃了两块宴客剩下的栗子酥,而殿外的辩论居然还没结束,她就有点不耐烦了。
吵架好歹也算种运动,她在殿里也冷不着,但其他人呢?宫墙外头那几批可全都还站在大风地里畅爽呢!这对老兄弟当真不厚道。
她倒了杯茶拿在手里正要晃出门去扭转乾坤,忽想起件事来,又扭头问离弦:“紫霄呢?伤的重不?”
跟问她爹娘亲人的安危不一样的问法,主要是考虑到红少亭领人突袭之前,她爹娘伉俪情深携手痛扁负心汉发出的声响比较骇人,紫霄断几根肋骨再上战场的可能性不小,对他毫发无损这种奇迹不报希望。
离弦为此由衷地高兴。现在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足以说明她没有偷鸡摸狗红杏出墙的打算。是以他笑得柔情蜜意情真意切,“没多大的事,还活着呢。”
活着就得了呗!趁她看不见,帮着岳父岳母狠捅紫霄冷拳那事哪能叫她晓得?至于冲岳母和大哥扔的是瓷壶瓷杯,拿来砸紫霄的却是铜香炉……啊呀呀!更是不可说啊不可说!
“嗯,那就好。我还指望他两口子和和美美,多生几个孩子逗我爹娘开心呢。”
离弦噎了一下,“两、两口子?”
“是啊。”笑歌回眸粲然,“你帮忙想个法子让莹莹活下来吧。有了孩子,她多少会成熟点。再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缺,魂魄齐不齐无所谓,脸长什么样也不重要,只要你们看得过去就行了。”
果然瞒不了……离弦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声道:“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办妥的。”
她笑着转过身,单手一环,紧紧地抱了下他,又退后一步,俏皮地眨眨眼,“一会儿我叫你的时候,你先回殿里藏了耳朵才准出来——在这种场合解释雪蛟之神为什么会变成我相公,实在太麻烦了。”
离弦的心顿时就浸在了蜜里,她说什么都是好的。
场上吵得热闹,围观群众都盯着中央那一站一跪的两个人。她擎着茶杯娉娉婷婷走将出去,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安水翎、红笑倾、惜夕和紫霄全被人绑住按着跪在那里,脖子上架着亮晃晃的刀。笑歌一瞥之下,不由得皱了皱眉。
离弦抢在前面掠下台阶,冲着正对殿门这边的人墙双袖齐挥,颇有点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