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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淑妃叹气跺脚,恨不得把这儿子抓起来吊着打,“这话你说的轻巧,你是不知,道高易安,势高益危。居赫赫之势,失身且有日矣!”
“儿臣深知此理,所以一向低调处事,不争不抢,深谙无欲无求乃至刚之道也。”
“你这小子,就知道顶嘴!”淑妃一根手指戳在卫永昌脑门上,“怎么不见你把这股子劲儿用在别处?”
“我用了,只是不声张。”卫永昌含混不清地说道。
“山南赈灾,河东剿匪,知晓你出了大气力,可最后功劳都给别人抢了去!”淑妃气不过。
“桩桩都是得罪人的差使,功名让给他们,日后算起账来,怎么也算不到我的头上。”
淑妃出身卑微,知道儿子的顾虑不无道理,一时间也想不到反驳的话语,只说:“你怎么这样迂腐,都是那圣贤书读的多了,一点儿狠劲也没有。”
“母妃,不是我不能,只是那浑水一沾身,哪里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你呀,说不过你,但这事儿,我看你也要放在心上,”淑妃遣散了下人,“当初他封你做永昌王,我就知道这长阳王的名号是要留给那贱人的儿子。”
“她不是没斗过您吗?这许多年过去了,您还是耿耿于怀。”卫永昌瞥了自己母亲一眼,越发觉得心累。
“德嫔现在是不得势,当年她性子那么跋扈,把两个怀有身孕的侍妾弄死了,那么长的刀,连胎儿都掉出来了,这么出格,却只是由妃降嫔,你想过为什么吗?”淑妃压低声音,仿佛声音大一些那拿刀的德嫔便能凭空窜出来。
“这事儿我亦有耳闻,恐是以讹传讹吧,若真有这样剽悍的后妃,早就被拖去填了井吧?”卫永昌只当是笑话。
淑妃瞪大了眼睛:“此事千真万确,我在一旁亲眼目睹,那还有假?德妃善妒,性子也冷,仗着有人撑腰,那是一个目中无人,她进宫两年无子,妃位上只她一人,但是后宫的女人可不止她一人,两个美人接连有了身孕,这对于你父皇那是一件大喜事,遣了人来好生照看,甚至还封了名号,一时间,那两人也跋扈起来,本以为这德妃要跟两人好好斗上一番,众姐妹可都等着看好戏,没曾想,谁也没曾想那德妃竟然如此毒辣!”
屋外的风大了些,吹得窗子呼呼作响,淑妃下意识闭了嘴巴,拢了拢衣领,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母妃,不必担忧,只是风大了些。”卫永昌安慰着,还特意跑去开了窗户左右看了一眼,随后把窗子复原,“那德嫔的住处离这有几条巷子,几座宫殿,就是她趴在窗户底下,也听不清楚我们在讲些什么。”
“如此,我便放心了。”淑妃喝了口热茶,这才继续讲下去,“当时,德妃宣那二人,说是有要事相商,毕竟她位份最高,那两个美人只能从命,我去送些物件,听到里面有动静,偷偷瞥了一眼,那德妃正把其中一人按在了窗户边上,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朝着脸上刺去,那人只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剩下那人软了腿往门口爬,一边爬着一边喊人,丫头们哪里见过这场面,顾不上她,自己先跑了,那德妃拖了这人的腿,也用簪子结果了她,两人咽气了,德妃还不肯罢手,不知哪里找来的家什,破开了肚子取出那已经成型的胎儿,作孽啊。”
“那母妃您,”卫永昌看了她一眼,“您就不害怕吗?您见了那屠戮发生,丫头们都跑了,您怎么不跑?就算腿脚软了,跑不动,也不能一直盯着看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淑妃愣神,“我还能编排这事儿不成?”
“没有,怎么敢,只是好奇,因为听到了一些秘闻,说是当年在场的所有丫鬟,都被处理了干净,哪怕是只路过德妃宫门的,也一并处死。您运气不错,没人看得到。”
淑妃目光偏向一侧,不敢正眼瞧儿子:“我有我的苦衷,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我背负着足够了。你只要知道,生在皇家就注定了你的命,不争也得争!那德妃犯下这滔天罪行,只是降了嫔位,因为她是未央的公主,跟未央国主兄妹情深,所以你父皇供着她,捧着她,哪怕用不着未央国了,也只是先把她晾到一边。我们这样出身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步也不能踏错,错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说话间,淑妃握着了儿子的手,指甲深深嵌入卫永昌的皮肉。
“你记着了,永远也别想全身而退!”
卫永昌恍惚地走在路上,两侧高耸的宫墙将他逼得喘不过气来,母妃守护着一个秘密,必定是拿出来可以把他们母子二人断送的秘事。
正文 第十二章十有九人堪白眼
“主子,风寒,小心。”道隐侯在宫门一侧,见着卫永昌心事重重地出来,忙拿了件披风披在卫永昌的身上。
卫永昌坐在轿中,看着脸色不是很好。
“主子,现在回王府?”
“不,”卫永昌抬手,“去茶楼。”
“是。”
茶楼地处偏远,白日里生意就稍显冷清,此时更是门庭冷清。
“你就在这候着。”
道隐应了一声,站在门口,警惕地看着过往行人,主子的脸色让他心头笼上一层阴云。
“客官,您来了,里边请。”跑堂熟络地引他上楼。
推门,上次去的那间雅座,里面有些响动。
门开了,卫永昌看到智伯瑶仓皇站起身来,两人四目相对。
“小的先下去了,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跑堂把毛巾朝肩上一搭,猫着腰下楼了。
“是你?”智伯瑶嘴角一撇,眼睛迅速移开,眼角的余光瞟着门外,透着一阵散漫的孩子气,她呆呆坐了下去,似乎被人抽离了魂魄。
“我也没料到在此处会见到你。”卫永昌看到智伯瑶,心头萦绕的烦心事莫名消散,他也不避讳,径直走到智伯瑶对面坐下。
“我的匕首,你要还给我。”智伯瑶一面玩弄着茶盏,一面气鼓鼓抬头瞪了卫永昌一眼。
她今日看起来是精心打扮过的,衣着一如既往的明丽却不艳俗,上面有精致的刺绣,还有水墨画一般的图案,指甲上涂了大红色的蔻丹,越发衬的她的手指如葱段一般白,一头乌黑的秀发却只是简单地用了一条蓝色带子束在脑后。
她的神色如此轻慢,如此无礼,似乎在她眼里茶盏远比卫永昌要有趣的多。
就是这样随心的举止,让人感觉舒心。
“原来那匕首是你的?”
“你这话我可不信!拿了我的东西不还给我,小偷,大骗子!”
智伯瑶托腮,脑袋歪向一边,淡黄色的烛火照在她的脸上,如同照着一尊象牙的雕塑,因为没有半点瑕疵,可她又不是雕塑,即使她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做,那双眼睛也像在说话一样,就像一只小猫,扬起她的猫尾巴弄得人心里痒痒。
你若是小猫,我就是大黄狗。
“哎,你怎么会在这?”智伯瑶问。
“寻人。”
“我师父?”智伯瑶眼波流转,“你这样的人,也配?”
这话听着刺耳,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多了几分娇嗔的意味。
“先生约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至于那匕首,现在不在我的身上,”卫永昌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水,放到鼻子下面晃了晃,“这茶,泡得不对。”
“应该先来洗一道茶。”卫永昌抬手示范。
智伯瑶却抢过茶具,直接泡茶,并不洗茶,把泡出来的茶水直接倒入杯中,她向后靠了椅子,面色有些不悦。
“品茶之前,要先闻它的香味。”卫永昌拿起那杯子。
“丁零当啷”一阵响,那是智伯瑶抬手将杯子打翻在地,杯子在地上碎了个缺口,滚落到桌脚,茶水淋了卫永昌一身。
智伯瑶抱臂,神色疏离,冷眼看着卫永昌的窘态,随后拿起那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品上了,真真实实的牛饮,卫永昌的脸完全地黑了。
既然摆明了唱反调,摆明了找不痛快,摆明了立场,那就无话可讲。
方无隅该是不来了,卫永昌起身,要走,一句话也不说,他们本就无需客套。
起身时很干脆,手搭在门上,卫永昌却不舍得那么快离开了,该再说些什么呢?
于是卫永昌侧头,要问一句:“要不我遣了轿子送你?”
那句话是要问出来的,可惜没有机会,智伯瑶没有给他机会。
若卫永昌真的武力不弱,那就不用身旁跟这个道隐了。
等卫永昌察觉一道劲气朝自己扑来的时候,已经着了道。
很痛,但说不清痛在哪里,整个人似乎已经失去了一部分的感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