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清平盛世。
拓跋濬缓缓步下殿来,容色分不清情绪,脚步落了身前时又一言低声:“如若成为朕的帝后,你又当为朕做什么?”
她看向他,目光揉进他眸中,素若梨花一笑:“还你后宫一派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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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最烦闷的雨期逼近时,冯润来信了。
这一封,并非写给冯善伊,而是小雹子。一喜一失落的瞬间,冯善伊有所察觉恐怕她永远不会收到这孩子的书信了。在心底,她是那样恨惨了自己的母亲。冯善伊忽然觉得悲哀,她所做的一切无不是努力去做个好母亲,然而却始终事与愿违,辛苦得来的结局,无不是自己同母亲那般悲凉而又无奈的命运。
小雹子将信举得老高,吆喝着绕着湿漉漉的廊子转,他说姐姐在信中提到和父亲去骑马了。这一句尤是让冯善伊心惊肉跳,这么快,那孩子便适应了新角色。不是舅舅,而是父亲;不是母亲,而是姑姑。这难道不是自己想见的结果吗?聊聊欣慰之余,为何徒生种种惘然若失的惆怅。她自不会将这份愁绪与人道,也没有人会明白。唯有方妈遥遥的一处望着,再无可言。
“娘亲,我也要骑马。”小雹子由窗外探出头来,苦苦哀求。
“你连马都没见过,骑个鬼。”冯善伊自转去榻里为午睡培养情绪,闷头睡了一会儿远远听不见那家伙吆喝了,有些担心着便移去窗前打探,她愣愣坐在窗口迎风的方位,只这一处视线最开,长发以墨玉链松松绾起,她如今也愈发不待见那些精致又复杂的珠花簪饰,能简不繁。肩头披了白棱坠花的蚕丝薄衫,这闷夏天确也能挡住邪风。手里把玩着紫玉雕珠香炉,一边转炉中轴,一边散出清爽的薄荷叶香。
庭院中那棵几十年的老槐树下难得安静坐着一大一小两父子。拓跋濬着了普通的夏日常服,除了镶边滚金,看不出其他尊贵,随手携带的奏折已置放身侧,他擒着白鹤笔于一张白纸间耐心勾勒描画着什么,小雹子饶有兴致地蹲了膝前,双手托着腮帮子,那姿态模样正似阳光下绽放的一朵小金花。
“这就是马。”拓跋濬扬起纸来,日光辉映交杂间能看出他脸上扬着与朝堂之上颇有几分不同的淡淡笑色,这笑明显更释然,更少了几分戒备。
“它长的有点像大一些的小眼睛。”小雹子认真地看了道,银青云边的袖笼里耷拉出一枚环佩。虽不是什么金贵物,却是他出生时,方妈贴了自己的俸禄托人从山宫外买来的。说是玉能安魂,保佑平安成人。
拓跋濬稍打了眼那玉,摸着小雹子光亮的额头道:“等秋天围猎的时候,带你去骑马。”
“秋天?”小雹子张开右掌开始掰着手指算时候,哀哀道,“秋天的时候,我们还能在这里吗?不用回山宫了吗?”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拓跋濬突然静下来,大掌握了握小雹子肉滚滚的腕子,兀自笑道:“今天就先让你骑个够。”
小雹子大喜,摇着玉坠歪着头呵呵念着:“我骑马喽。”
拓跋濬擒着小雹子行至庭道空处,临着池水吹荷香,幽幽道:“马是可以骑,只是你得唤我一声父皇,且不让你母亲知道。”
小雹子骑马心切,招招手让拓跋濬躬下身来,垫着脚又贴去他耳畔,奶奶地唤了一声。
冯善伊一时也看不清拓跋濬是如何笑了,而后他就整出一出四脚着地的滑稽模样,等着小雹子爬了自己背上。这一举动着实吓到了身侧伺候的崇之,连累他也立时跪地学着狗爬的模样畏畏发抖。冯善伊眨了眨眼睛,将滑落的衫衣拉起,这难得的岁月静好,竟也让自己失了心魂。远远望去,小雹子骑在他背上笑得格外欢畅,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喊声父皇能得来如此多的好处。风亭晚荷,莲叶萋绿将拓跋濬银白色的常服映得格外光彩夺人,芙蓉嫩粉的莲蓬似日光沐浴后抖了开的云朵,浮在池上,也飘了这一对父子的身后。
父子同乐的景状的确只是分离的预兆,小雹子果然如自己单纯幼稚的预感般没能等来秋场围猎即要离开,只是这一次并非回去山宫,而是去一个没有父皇也没有母亲遥远未知的地方。
那是在魏宫充华抵达的半月前,拓跋濬早早散了议政,回到后院,那晨间有小雨,他来时带着雾气,整个人便似在云雾中飘渺而不真实。
她那时正穿好一色清白的落梨素梅边长裙,只觉身后有人盯着自己,转过身去便见素绨竹墨屏风后吃茶的拓跋濬,他恰也透过屏风看向她。她于是系好青墨色小披肩,转过屏,不大热情地问他所来何事。
他张口第一句话问她可有收到惠裕来信。
她自贫嘴咋舌回他:“有奸情的是你二人。何来问我。”
拓跋濬盯着茶碗,好半晌,缓道:“惠裕来信,言是想接走小雹子。”
她先是愣下,回过神来,自桌上摸了碗茶端起来“哦”了一声再未说其他。她不说什么,他自会懂。一如他什么也不解释,她也全明白。
她是笃定了要去做那个位置,然而魏宫亘古以来都没有皇后产下皇子的先例,谨防帝驾崩后,皇后外戚挟持幼帝篡位夺了拓跋家的权。
鲜卑人虽是平凡小事大大咧咧,却在这种事关祖宗千年社稷的大事上毫不含糊。皇后不能生,就是不能生,立也是立无子嗣旁出的妃嫔。冯善伊伺候了拓跋家三代,自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就是惠裕不提,小雹子也绝无可能随自己入得魏宫。
如今想来,李敷那厮临死前倒是替自己想得面面俱到了,如是要做个好母亲便随花弧逃去,远离山宫躲避皇权。如是决心回去,他也事先求得拓跋濬应可不会给小雹子名位,此来确是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和日后的道路。他以死忠为代价,给花弧留下两封信,无论她怎么选择,都将是对她而言最好的路。
这样的李敷,如何不引人唏嘘。
拓跋濬站起来,定有些不安,轻道:“我牵了马来,想带他去后面骑马。”
冯善伊于是命人去找方妈,果不出半刻,方妈领着手面尽是墨渍的小雹子来。拓跋濬倒也不嫌脏了,直接牵了小雹子走出去。冯善伊默不作声地跟了出去,离他们十几步的距离远远跟着。青葱草地延绵一片,尚悬着清晨的雨水摇摇欲坠,拓跋濬牵着马来,拍着马鞍子向小雹子探出一支腕子。
这一次,小雹子毫无犹豫的将手递了过去。
苍白一如水洗的天空下,长草接天如凌凌碧水。长疆勒起,马蹬了蹬蹄子,清凉的水珠溅起,溅得她墨色披肩落色更深,纵马奔驰的身影奔向朝霞烂漫的方向,那一圈华彩流离的耀眼光芒自浅浅的映照,直至将他们二人完完整整的包裹。
风冽得马上的小雹子只怕能滑碎眼眸,于是不敢睁眼,马儿放开脚步,越奔越疾,竟似与风追跑。拓跋濬将身子伏低,全身包裹着初始不适应的小雹子,他贴在他耳侧:“睁开眼。”
小雹子抬起眼来,抓紧他握鞍头的腕子,逐渐沉入奔跑的快感中。
“喜欢吗?”拓跋濬问他。
小雹子点头,如实言道:“就是有点怕。”
拓跋濬勾了一笑,拍了几下马肚子,那马儿便似听懂般,缓下步伐。
小雹子仰头望去拓跋濬,幽幽道:“是不是还要喊一声父皇?”
他没有立马应,只是淡淡看去远方,静了许久:“云中,你喊我一声。”说着探下目光,隐约在抖,“父亲。”
小雹子傻傻地笑,甜甜念着:“父亲。”
“小雹子。你要记住。无论你将日成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