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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明随着一群小宫娥自天丰殿鱼贯而出,行至半路身形一拐,便悄么声地隐了行踪,几个转角后定住脚步,四下打量了一番,方才推开了眼前破败不堪的木门。
这里是冷宫,除却几个失心疯的妃子,并无其他人光顾,便是寻常照管吃喝拉撒的几名当值宫娥太监,都甚少过来探班,一日能够问上一声,已然算是足够尽心尽力了。
穆天晟藏身此处,一连半月竟都无人察觉。
无明拉扯着身上的浅碧女装,极是气恼道,“师父,徒儿这身女儿装,何时才能替下?难看死了!”
穆天晟抵着嘴,难耐地咳嗽了两声,双目虽尚有几分清明,只面色苍白,形容比之先前已然憔悴了许多,落拓俊逸的脸上,突兀地横陈着一道嫩红的疤痕。
该是为剑气所伤,新近留下的,皮肉未曾长好,倒是徒增了一分粗犷和豪气。
无明走过去,轻轻拍着穆天晟的后背,幽幽叹了口气,道,“师父,徒儿不明白,您素来从杜云鹤那里不问自取过不少东西,虽然次次他都发誓要剁了您,可也不曾真正下过毒手,怎得此番竟会险险取了您性命?您这回究竟从他那儿拿了甚心肝宝贝?况且,凭师父您的功力,区区杜云鹤又怎能伤到你……”
穆天晟由不得想起了当日杜云鹤恼怒成狂的模样,那样嗜血的癫狂,莫说无明不曾见过,便是同他相识这般多年来的自己,又何曾见过?
当真是不重钱不图利,穷极一生却由不得任何人侮辱风雷庄的名誉。
他原先自取的那些东西,不是白玉棋盘、便是乌雪宝马,虽是杜云鹤心头所爱,可到底钱财乃身外之物,气愤着嚷嚷两句也就完事了,只这次他从风雷庄里头偷出来的东西,可实打实是在掏杜庄主的心窝子。
那是同大皇子慕容曦签订的生死买卖书,十万两黄金,换慕容泽的命。
没了协议书,便是杜云鹤想继续把生意做下去,庄里的元老也是不会同意的,这样没有风险担保的生意,万一最后他们损失惨重拿下慕容泽的人头,却没个凭据找慕容曦讨要黄金,岂不是亏得连太阳月亮都要傻傻分不清的!
杜云鹤自然无法以一己之力抗击庄中元老,平白在大皇子那头担上了背信弃义的骂名,自是一口老血卡在嗓子里,三五六天就得吐上一回,终于吐得多了便崛起了,二话没有,拎着青钢剑便出庄找他寻仇。
到底是他亏欠人家,找人心窝子捅,可他又能怎样?
十年前,因着馥贵人的事情,他爹身为御医,却被判了个谋害贵人的死罪,家族遭了株连,而他却因着在巫医谷拜师学艺,才免于一死。
他再是痛恨慕容家的人,也没有那份狠毒的心肠,让整个大瀛陪葬。
慕容珣必须死得,而慕容曦显然不是治国理国的料子,那慕容泽便必须死不得。
可不就是心存了一丝软弱,才由着暴怒的杜云鹤伤了自己。
青钢剑啊青钢剑,玄铁精钢,剑气纯阳至刚,受其所伤,极难恢复,且不说内伤能否痊愈,只怕是脸上这疤他都是要在不久之后带着一道进棺材的,落得这样的下场,杜云鹤也不知究竟可能消消气。
“早便知道他是将庄子名誉摆在首位的,拗得像头牛……咳咳……咳……”
穆天晟抹掉嘴角溢出的血丝,笑得颇为苦涩和无奈。
无明默默看了他片刻,突然于他身前,双膝跪地,严肃而恳求道,“师父,慕容珣吃了您改过的地灵丹,最多撑不过这三日了,我们也不定非得在这里耗着,看着他断气呀,我带您去向杜庄主赔罪,徒儿去求他,求他拿出紫苋草与您疗伤,一日不成便两日,两日不成便三日,他总是不能看着你死去的!”
穆天晟飘忽地瞥了无明一眼,不以为意道,“眼下你还要带着为师去风雷庄,是嫌杜云鹤先前那一剑打得还不够狠么?他现在恨不能扒了我的皮。”
无明急了,连素来没甚忧心的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左右为难道,“徒儿可以自己去求,可若是这般,师父独身在宫里头,徒儿更是不放心,可徒儿是百般不愿,就这样睁眼看着师父死掉的!”
穆天晟倦倦地闭上双眼,犹如事不关己道,“命中有数的事情倒不妨安心受着,无明,算你能够杀入风雷庄,直面杜云鹤,他也是不会拿出紫苋草让你带回来救我的。好徒儿,你可莫要做出傻事,他那庄子里本就有鬼,你又不是不曾见过?没得为师带着,禁止你私自接近。”
无明不由自主地抬手抹了把自己的后颈,虽已是事过久远,可当时那种骇然恐怖仍旧深深刻在骨子里,现下想来,连着后背就免不得发了一层冷汗。
江湖中这数月以来,偶有出现为害武林的毒僵,可不就是出自风雷庄之手?
杀手组织本就没甚光明正大,当初杜云鹤打着来找他的幌子,可不是三两日内便从他巫医谷将玉冰蟾偷了去,用剧毒喂养过的身子,便是轻轻触碰,便能惹毒上身,那些喂过毒的杀手们,看着同其他杀手别无异样,只他们后颈之中皆被植入了傀儡针,一旦击杀猎物的过程中,自身丧命便会触发傀儡针,转身成为江湖中人人畏惧的毒僵。
而无明正是当初自己无意中救下的,傀儡针的植入痛彻骨髓,彼时他才不过十二三岁,小脸疼得一片惨白,连痛呼声都无法发出,徒劳张着嘴,无声喘着粗气。
察觉到无明浑身陡然散发出的恐惧狂躁的气息,穆天晟再次沉声告诫道,“无明,为师的话你若不听,便也再不用唤我师父了。”
无明浑身一震,低垂着脑袋,到底没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夜玩疯了,一觉睡醒发现今天竟然没有更文。。。这是分分钟切腹的节奏么。。。我。。。我愧对天下。。。切腹好了。。。。
卡!切腹之前还是决定先把这盆狗血用生命泼出来,小伙伴们,兜脸接好嘞!
第70章 七十、少主很无奈(九)
阔别两月有余,梁成友瞧见梁宣的第一反应是愣了愣,随即抄手便是倾心拳,丝毫不知怜惜地劈头盖脸揍了过去。
梁宣一看架势不对付,想都未想,扯住慕容泽的衣袖将人推到了自己身前,死不要脸地高声喊道,“爹,手下留情!切莫伤了您儿媳妇!”
本欲上前支援阻止的施季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果决地收回了援手,并且后撤了足有一丈远,转头凝望着园子里快要凋谢的腊梅,研究得颇为细致。
卓翔搭了把手,将险些气功走岔了道的教主扶稳了,抬眼询问始终纹丝不动的卓飞。
卓飞恍过神来,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极为耿直地解释道,“他们一路都睡一床被子,该占不该占的便宜,少主肯定都是占了的。”
梁成友一口气憋得嗓子眼,不上不下,甚是震惊而恼怒地瞪着梁宣他二人。
许是目光过于热烈而饱含谴责之意,虽然梁宣梗着脖子大有一番豁出去求不得成全便只能违背孝道的悲壮,慕容泽仍旧是不动声色地震开了梁宣的手,谦逊有礼道,“教主,您大可不必忧心,少主的话能有几句是真,您比我更清楚。”
四两拨千斤,梁宣因着年少轻狂名声太臭,慕容泽轻飘飘的一席话,便了断了梁教主心头悚然一惊的邪念。
梁宣却是不依,拉扯着将慕容泽掰了过来,恨不能将他晃到散架,怒气冲天道,“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昨夜还亲了我的嘴,今日穿上衣服便翻脸不认人了么!我堂堂青木教少主,难不成竟是这样便宜不要脸的赔钱货?”
慕容泽微妙地盯着义愤填膺的梁宣,与此同时,在卓飞卓翔同施季卿的心中,竟是不约而同地应着自家少主的话:
您还真是!
三道了悟的目光直射的梁宣后背一凉,随即敏锐地一一瞪了回去,吼道,“不许瞎想!都给我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