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还没和她商量就把她给卖了。谢少爷虽然是劝她,话里话外透着不容商量的意思。他们这种人家的庶女不值钱,做个人情,随随便便就能送给人做妾。她之所以能够一把年纪还留在家里的原因多半是谢兴宗把她忘了。忘了就忘了吧!为什么这时候偏要想起来呢?
她陡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她还不是二十岁的谢长庭,没有那么多的手段与那么阴毒的心思,这时候,她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而已。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左右。
在一段长久而尴尬的沉默之后,她声音低低地道:“我不嫁,我不愿意。”
“你!”谢少爷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谢兴宗也面现不虞,豁然起身来,几步走到她面前,“你不愿意?你可知道你大哥要入仕,指望的就是韩大人的举荐?原本没答应人家也就罢了,现在既答应了人家,就没有你反悔的余地!家里养你这么多年,供你吃供你喝,怎么没见你说不愿意?”
供她吃喝?她的母亲病得快要死了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呢?
她淡淡笑了下,抬头看着谢兴宗。那眼神说不上有多冰冷,却有种难言的怨恨与绝望在里面。隔了许久,才听她轻声道:“大哥的仕途,不是自己挣来的,而是靠妹妹换来的。这话传出去要叫人怎么说,谢家嫡子就是这样的废物吗?”
她字字带毒,谢少爷恼羞成怒,几乎要冲上来甩她一个耳光:“谢长庭!你别以为我不敢……”
而就在这时,只听花厅的隔门发出重重的“砰”一声!一个华服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她身上是上好的雪青折枝绣花锦缎,却衬得一张脸更加刻薄如朽木,“孽障,你给我跪下!”
来人是谢家的老夫人。谢少爷一见,忙上前去搀扶,脸上已经瞬间换上了笑容:“祖母慢着点!您当心气坏了身子……六妹不懂事,父亲教训她便是了,还惹您生气,这可真是大大的不孝了!”
老夫人年逾花甲,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她的身体反倒越发孱弱,头脑阵阵发昏。看着冷着脸坐在对面的谢长庭,又听了嫡孙的一番话,直气得全身发抖——这个侍女生的丫头竟敢阻嫡孙的仕途!她颤颤巍巍走到谢长庭面前,镶着翠玉的珐琅护甲指着她的鼻尖:“谢家怎么养出你这样个赔钱货色?竟说你大哥是废物,你当你自己是什么?还敢挑三拣四,我告诉你——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否则你和你那个病秧子的娘,一个都别想好活!”
作者有话要说:
☆、37 水为佩·罪佛
那日的情形,谢长庭回去之后一个字未和母亲说,只道父亲要考虑她的亲事,到现在还未定下来。自那之后,李氏信以为真,精神明显好了不少。谢长庭看在眼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但纸里包不住火,事情到底还是败露了。
那时谢长庭刚刚从郡里回来——谢少爷带她去见了韩郡守。正快要到年关,谢府里各院都挂起了灯笼,红彤彤的光晕摇曳一片。花厅里的气氛,却乌云罩顶般的低沉。
老夫人坐在上首,旁边是谢兴宗,谢少爷扯着谢长庭,站在厅中央。谢长庭的左半边脸上竟有个红肿的掌印。
李氏得知消息赶过来,被拦在了门外。她隔门向里看,见这阵势简直惊呆了——毕竟母女连心,她即便知道老夫人和谢兴宗不能得罪,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我的儿,这是怎么了?老夫人、老爷……长庭年纪小不懂事,可你们万万别打她啊!”
老夫人看见李氏在门外,鄙薄一笑,突然道:“让她进来。”
李氏恍恍惚惚被带进了花厅,见这一屋子人张牙舞爪,她也没了主张。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女儿身上,那个掌印仿佛也打在她心上。可她不敢上前去,只能含着泪,在老夫人面前一跪:“长庭惹了您生气,您给她个教训也够了。我给您赔罪,您要打就打我吧,是我管教无方!”
老夫人低头看了看李氏,竟忽而显出种凉凉的慈眉善目来:“这话倒也在理。”她抿了口茶,笑了出来,“贱种教出来女儿,自然还是贱种。你问问你的好女儿——可是我们打了她?你问问她在韩府都干什么了!韩大人现在死活不肯让她进门,一门亲事就这么吹了。谢家的脸都让她丢光了!”
李氏脸上还挂着泪痕,呆呆转过头:“长庭?这是……怎么回事,韩大人打了你?”
谢长庭望着母亲,一时竟唯有沉默。她要怎么说那位韩郡守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后院里各式各样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一去,先被丢在侧厅受了阵冷嘲热讽。随后韩郡守来见她,竟当场就动手动脚意欲猥亵——当时谢少爷就在隔壁,未必是听不见。可是听见了又怎样呢?这样不起眼的庶妹,只不过是他仕途的垫脚石而已。随时可以拱手相送,供人白玩儿的货色。
李氏虽没有手段,但是并不蠢。面对女儿凄然的眼神和这一家人的态度,她还有什么不明白。一时间如遭雷击。
呆了半晌,她突而俯下身,重重给老夫人叩了三个头:“老夫人,我求您!求您饶过长庭这一次!她毕竟也是您的孩子,只用您一句话的事,给她个好出路……”
她连连不断地叩头,额上撞得一片血肉模糊。老夫人却如坐化金身的佛像,抿着一抹悲悯的冷笑,毫不言语。
“娘!”谢长庭也顾不得那许多,上前要将她扶起来。
李氏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拽住她:“长庭,快跪下求求你祖母啊!”她满脸是血,目光时而精聚时而涣散,嘴唇隐隐泛出青紫。
谢长庭陡然一阵惊惧:“娘,你怎么了?”
那日李氏昏倒在了花厅里,整个谢家报以的却是无比冷漠的眼光。老夫人轻哼了声,便顾自去了。谢长庭将母亲带回了小院里,请郎中医治,却药石罔效。李氏的病情每况愈下,冬天还有最后一点点尾巴,可是她看不到来年春天的新芽了。
她走的那天,下了一场薄雪。谢长庭在床前——这些日子来,她晨昏颠倒照顾李氏,自己也疲倦到有些恍惚的程度。见母亲突然间清醒了,她约莫知道要发生什么,可是竟不觉得意外,反倒有种隔着雾一般的不真实。
李氏握着她的手低低嘱咐了几句话,突然叹了口气:“长庭……娘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心愿还未了……”
谢长庭心中一痛。知道母亲要说什么,李氏半生凄苦,想看到的不过是自己平安出嫁的那一天。可是这一天大概永远不会来到了……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甚至想起了面貌猥亵的韩大人——倘若那天她从了他,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手上一紧,她将思绪拉回来。李氏握着她的手,断断续续道,“长庭,娘走以后……你替我,把佛像请回觉严寺。娘求你,一定……替娘在佛祖前还了这个愿……”
谢长庭猛然怔住了,望着气息微弱的母亲。简直无言以对。
李氏以为她不愿意,顿时慌了。急急喘了几口气,眼中带着垂死的哀求,“娘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长庭,你一定要把佛像请回去!”
“我知道了,我会的。”
隔了许久,谢长庭才轻声答道。
李氏的目光里这才有了种平安满足,光华渐熄,凝固不动。谢长庭默然坐在床边,这一刻,显得那么漫长,在某一两个片刻里,她几乎要为母亲最后的那个愿望所失声发笑;但是恍然间,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荒唐悲凉。
不知道过去多久,惊醒她的是外院的推门声。花余进捧着几只牛皮纸药包,走了进来——谢长庭救了他们父女之后,他将女儿送出谢府去外面做事,自己则留在谢府,领着原先的差事。李氏得病以来他求医问药帮了不少忙,但毕竟不能时时过来。今日一见屋里的情形,他便是一惊,放下手中的东西两步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