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
他总有一天要起兵,那么就不可能久留长安。湘南是他的封地,则需要精心经营,长治久安,以作为日后盘踞于此的资本。这次授意湘南义军叛乱,只是一个试探。短暂的混乱过后,必定会迅速偃旗息鼓。
所以郴州城封锁的时候,谢长庭并不担忧。因为她知道这里其实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可这些又怎么能对他说呢。
她擎着灯观看那面目模糊的佛像,一边淡淡道:“妾身不过是随口说的。将军问这个做什么呢?”
她是个不欲多谈的意思,他便也没有再问。只是默默看了一阵她的背影,又忍不住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妾身早些年的时候去佛寺,曾经遇到两个比丘尼,说妾身与佛有缘。”她说着回首一笑,“那时妾身不相信。可如今荒郊野外,我们能找到这样一处地方避雨,说不定还真是有些佛缘的。倒要看看是哪尊菩萨显圣。”
她提起少时旧事,语气之间不自觉带上几分温柔。
细细观看了一会儿,忽听他在背后沉声问:“是什么时候?在你的家乡江宁吗?”
她说是的,“大约是我十七岁那年吧。”那时候母亲李氏方才去世,她将佛像金身请回寺院。归途中第一次遇到了沈佩之,“是在江宁城郊,那里的山上有一座寺院,主持是位有名望的高僧,因而香火极盛……”
说着又有些狐疑,“将军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袖内紧握成拳。在她转过身来的瞬间,竭力掩住了极不自然的神情。好在她也并未注意,走回来将灯放在香案上,抽了一根线香在火上引燃。突而想起另一件事,低声道,“将军今晚杀了秦弦,只怕来日后患无穷。”
这他自然清楚。可秦弦究竟是湘王的人,自己也并非没有给过他机会,可他一意孤行,如今身死荒郊,也不得不说是咎由自取。更何况,既已经与湘王彻底翻脸,也必不在乎多添这一笔。
他想到这里,不觉又笑了。走到她身后,说道:“秦弦是我杀的吗?难道不是你克死的。”
她微微一怔,秦弦所说那些轻薄之语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却没想他竟然都听见了。不觉窘然无言。案上的线香受了潮,几次燃起来都立即熄灭了,一缕青烟消散在空中。她也略有一点心烦,又握着那香尾去点,忽而手背一暖,竟是他的手覆上来。
两手相握的那一瞬间,两个人似乎都愣住了。她的指尖略微有一点颤抖,但到底是没有挣扎。
线香终于燃了起来,一个小小的红点兀自明灭,一路缓缓向下。烧过的地方变成灰烬,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一截一截落在香案上。
她抽回了手,转身走到佛像前,将线香插在香炉内。始终是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说话。
门外雨声依旧,惊散了这门内气氛旖旎的,却是雨中忽而传来的清越几声摇铃。由远及近,转眼到了庙外。
只听一个男人语声咕哝,“……我说远远看见有个庙,你还不信?还不快栓了马,把货都搬进来避避?”
“两眼一抹黑,谁知道你看岔了没有……”答话的是个女人,嗓音尖利。他们两人都带着种略有些奇特的口音,不仔细辩,一时倒难以听懂。
说话间人已经进了庙门,两个人都是三十来岁的模样,看打扮像是过路的客商。男人身后还拖着一只皮革袋子。
许是未料到这样的深夜里庙中还有人,也不知究竟是不是人,那两个人都是一惊。彼此寒暄过后才露出放心的神色,那女人极为健谈,笑道:“我们是打关外来的,到这边人生地不熟,又遇到黑天下雨,在这山间乱闯了好一阵子……你们是哪里人?”
符止便虚应了几句,“……我与她都是长安人。”
多的也不再说。回头看见谢长庭侧身跪在在蒲团上,倚着庙柱,似是对他们这边说什么毫不关心。漠然垂着眼帘,却显得一张脸更加苍白。
他走回来俯身将外衣披在她肩头,“……冷么?再忍一阵,天就快亮了。”
她也没有答话,只是忽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看那对男女客商。
只见那两人已找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了,正相对低声说着话。他们身上的衣服自然已湿透,却不见他们拧水,只是穿着湿衣,端坐在那里。皮革袋子被扔在一边,无人察看,似乎是一点也不担心里面的货物会浸水一般。
这太不对劲——他们既是客商,自当对所携货物极为上心才对。眼下如木人似的戳在那里,虽自称是夫妻,但彼此神色间都十分淡漠,无一丝默契之意。
他不由眼锋微微一凛。
就在这时,那对客商夫妻却不再说话。其中的男子忽然站了起来,高声招呼道:“那边的郎君!咱们出门在外不易,相逢便是朋友,我这里还有些酒,可愿过来共饮一盅?”
符止为她整衣的手在半空一顿,等了一下,转头笑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是祸躲不过。他深深看了谢长庭一眼,她也抬头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一碰,他忽地笑了笑。轻轻在她肩头按了一下,随即转身大步走开了。
走到那客商面前,两人相互抱歉通过了姓名——名字自然都是假的。又胡乱攀谈了几句,便相对坐下来。那客商中的女子从背囊中找出两个酒盅来,亲手为他们斟酒。
那男客商先仰头喝了三盅,大呼痛快。大家似乎都略有一点酒意了,他突而伸手向后,抓起了自己扔在地上的皮革袋子,大笑道:“这是我们从胡人手里淘来的稀罕货,你可知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46 孤旅
那皮革袋子封口处由抽绳束起来,严密得很,让人丝毫猜不到里面所装是何物。
符止定睛略瞧了一瞧,也不动声色,笑道:“实是不知,倒要请教。”
那男客商便又大笑了两声,“如今你我投缘,倒不妨让你见识见识。你且近前来!”说着解了那抽绳,只见微瑟灯火下,几色璀璨夺目的光彩闪烁。尚来不及看清是何物,那男客商忽而伸手握了那物向外一拖,竟是一道如水光华闪出,叫他抽出一柄半人高的长刀来。
一时寒波涤荡,满室皆冰——这种长刀寻常人几乎不可能弄到。军中配给也不常见,战场上这等兵刃显得太过沉重,有失灵活又极耗体力。却唯有一支军队,向来以马背上武艺见长,短兵相接时,最擅已长刀横扫敌军下盘。
三年倥偬,他自然心知肚明。一瞬间脱口而出:“关西铁骑!”
这话音方落,那男客商的神情便不由寒了几分。原来是湘王生性多疑,只派秦弦一人潜伏军中自然不能放心。又暗中从关西铁骑调遣了一名精锐武士,与一名擅长改装易容的女子一道前来。两人一路上不断改换面目,寻找可乘之机,终于是在这荒郊遇上了。
此时那男客商听到自己身份被戳破,杀心更盛,举手挥刀便劈面砍来!
只听“锵”的一声,刀锋在半空之中对撞,两人同时是退了一步。那男客商露出微微有些惊讶的神情来——他天生膂力惊人,原想这一刀便能震断符止的兵刃,第二刀结果他性命。却未曾想这一下砍虽砍中了,着力却是轻飘飘的,似乎全没落在实处。符止那刀虽也不差,可显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刃,竟怎会接这一招而未损分毫?
另一边符止却也有些沉了脸色,如此对手当真平生所罕见。方思索之间,只见那刀光又破空而来,他静下心来应付,余光里,却忽然瞥见人影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