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六章 清溪浊浪
“哗啦!”是竹篙被掷入江中的声音,滟昊泠显然是动了十足之气,这一下的力气也用的很大,中空的竹篙落水之后,硬是激出了一朵极大的水花,便是连这小舟都背震了一震。
烈熠被打断了漫思,终于将目光转回对方的脸上。对于他过激的行动,没有丝毫的惊讶,不过也不是了然,非得要说,应该是更接近于哀悯。“我可没有备下替代的船篙,你这么扔了,不是要耽误行程么?”
“那就尽管耽误下去!”之前的估算果然没错,只是三步,就已经踏入他身边。
烈熠似乎叹了一声,只是滟昊泠没有听清,惟独看见他的面无表情。应该是揣度到了他的心思,烈熠蹲下身,将手中的竹篙顺着船舷的一侧放置妥帖。若不是如此,只怕这枝也难以幸免于难。蛮溪两侧以灌木为主,失了这撑船的工具,的确是麻烦一场。
“耽误不起的人,是你。”并非是劝说,烈熠只是实话实说。太过真实了,也就带了一点疏离。
时光可以随意蹉跎世人,世人却不能无所谓蹉跎时光。
此番浅显的道理,滟昊泠又如何不知。他是帝王,早已注定了无法用用度日。
滟昊泠探手,也没有伸向别的地方,而是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刚才见他放下竹篙时,蓦然惊觉他的手腕竟是那般细瘦。心中有所不忍,非要亲自握着证实了不可。只是这一握,不忍就转成了疼痛,再也无法放开。
“上次经过这里时,是夜晚。”露骨还是暗示,滟昊泠顾不得,也无需去顾及。两人都是洞悉世事的人物,上至天下大局,下到人心所念,都能看出一二。他说的话,他能够听明白。“耽误不起太多的时间,不过还是能虚度半日,等到夜幕降临。”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正在滟昊泠的掌中,彼此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肌肤相互传递。贴近的亲昵,到底还是不敌漫彻心扉的冰凉。烈熠慢慢偏开脸,找不到视线的落处,只好望进江里——
咦?
滟昊泠并不知烈熠看见了什么,他只管着我行我素。构住他的下颔,想让他转回脸来。烈熠的心思转向了别的地方,一时不察,还是被他得逞了。
“等等,情况不对。”烈熠脸上的惊骇,并不是装出来的。况且,他也无需佯装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够勉强他什么,包括滟昊泠。
被他拉了一下,也只能看向江水之中。只是一眼,滟昊泠也觉察出不妥。来时路上,他们怀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思,轻舟缓行,一路的景致都看的真真切切,自然记得这蛮溪水沁人心脾的清澈,透的可以看清江底的卵石。
然而眼下,显然不是如此。
“江水变得如此浑浊,一定是上游有什么变故。”烈熠斟酌着言辞,此事可大可小,在线索不足的情况下他也不能随便下了决断。
江水里似乎被搅入了无数泥沙,浑浊了原本的透彻,别说是沉在底部的卵石,就是江面下一两寸的地方也已经看不清。“熠先别担心,也许上游下过大雨,将山上的泥土冲入江中。”
烈熠摇摇头,脑海中已经浮现起百图全境的地图。他不仅博览群书,更是将所有的信息都装入脑中,胸藏经纬i额。“蛮溪是百图水系末端,在蛮溪之前,水道早已趋于平和,若上游下雨冲下泥沙,只会囤积在蛮溪之前的河道中。”
滟昊泠的揣测也并没有错,江水中不会平白无故多了这许多泥沙。然而上游需要起了怎样的变故,才能影响到水系末端的蛮溪?烈熠心中一沉,已然不敢想象。
“走罢。”滟昊泠当机立断,向着他摊开手掌。
这一回烈熠没有丝毫犹疑,将手放入了他的掌中。因为某些放不开的责任,两人到底还是执手相牵。
脚下一踏,暗用内力,两道身影化为离弦箭矢,转瞬离开了这叶伴了他们数日的小舟。再想看时,那两道影子早已没入了两侧的青山之中,浮浮翳翳,已经寻找不得。
留下的,是谁的目光?
依稀的眷恋,一道,还是两道?
沐霖骑在马上,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焦躁之中。他索骑乘的自然都是万众挑一的良驹,性子都该是相当稳重,然而现在那马匹也在不安的踱着步子,大概是受到主人情绪的影响。沐霖也不去管,任由马儿的四蹄在泥土上踏出无数深深浅浅的坑来。
已经在此等了三日,三日之中几乎是寸步都不敢离开,就怕错过。而他,甚至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能够等到。
滟昊泠身为君王,却抛开国家大事随了那熠公子去往不知何方。因为下令了不许任何人跟随,也就没人晓得他们究竟去了哪里。只有几名负责滟昊泠安全的影卫,悄悄远远跟着,但到底是有令在先,谁也没单子跟太紧,如今也只能勉强分辨出方位。
若是在别的地方倒也就罢了,奈何百图境内全是丘陵沟壑,就算是预先知晓进了那座山林,都不见得能轻易寻到,更何况如今只有一个大概的方位。
只是,这事耽误不得,也耽误不起。迟了一个时辰都会引发不可回转的变故,沐霖不得不除了这个下下策,将这附件所有可能出入的到路口上都安排了人手,不管滟昊泠从何处归来,都能及时遇到。而他自己,更是守在可能性最大的一处,片刻也不敢离开。
然而这么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已经耽误了数日的功夫,见不着滟昊泠,也不知他扔下了所有的国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想来也是有几分麻烦,否则不至于会如此之久。沐霖无法可想,也难怪会焦躁至此。
沐霖望着两侧生长的有些繁杂的树丛,几乎望眼欲穿。蓦然,远远的地方,似乎有树丛动了动,因为十分不明显,沐霖起先认为自己看错了,再不然就是风过树梢。直到那树梢的摇动持续而来,他终于能够肯定是有人借了务必敏捷的身手,正朝这边掠来。
沐霖本人的身手已算是相当不错,只是与滟昊泠比起,到底不是在一个层次上。早在他发现树梢异动之前,滟昊泠早已看到了他的影子,不然也不会露了行藏让他发现。
从马上翻下来,沐霖根本不顾地上是否干净,双膝跪地,额头轻轻触地。姑且不论一身浅蓝的衣衫,就是雪白的发丝,也被尘土染的有些许脏污。不过心里一点也不在意,抬头的那一瞬间,他终于见到了滟昊泠的面容。
“皇上!”沐霖张口一唤,声线微微有些抖。他并不想欺瞒自己,在此苦苦侯了数日,餐风宿露,并非全然是为了国情紧急。
滟昊泠在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并未要扶沐霖起身的意思,淡淡垂眸。若说还有什么比他的眼神更加冷淡,那么便是他的声音,多余的废话全不曾说,对于下属滟昊泠素来如此,即使是平常的挂怀,他也会觉得不过是浪费。
“说。”
辛苦许久,等来却只有这么一个冷冰冰的字眼,没法形容他此时的失望,也没法形容他此时的怨毒。沐霖咬了咬牙,站起身子,他太了解滟昊泠,若不是自己主动站起,根本不可能等到让他起身的命令。
微微垂着头颅,滟昊泠的冷漠,令沐霖也不得不恪守着臣子的本分。心中快速计较一番,选了最直接了当的禀告方式,“皇上,百图叛乱。”
真的要说,国运昌隆也不过是历代帝王的愿望而已。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家庭,都不见得数十年平平安安没有任何风波,更何况偌大的一个国家。在国家将要经历的七灾八难之中,有一样,是所有帝王都无法容忍的,无论是昏君,还是明君,这两个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