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坦诚地告诉菲儿,我经常去和阿×见面,菲儿并不说什么,而且,还不时提醒我一下:“你是不是该去见阿×了啊?”她微笑,说的时候,在我目光下。这根本不是我期盼的表情。但总之,我感到一切还和原来一样,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一切都没有变。
或者,我比以往更像是在活着。或且,暂时,只是在一个短暂的时期之内,我看上去极其愉快?然后,任其滑行。一切继续着,我仍旧经常越墙而出,在夜色中走啊,像刀刃一样穿过空气,径直朝前,不假思索。而生活本身,仿佛就有一种处乱不惊的天赋。
菲儿的话:
“我会怀念你的形体。”
“我会怀念你的声音”。
“我会怀念你笑时的眼神”。
“我会怀念你的忧郁。”
“我会怀念夏天里你脚丫的臭味。”
“我会怀念你毛乎乎的腿,轮廊鲜明的鼻子。”
“我会怀念你身上隐浮的暗香。”
“我会怀念你的手指轻抚我的肋骨。”
“我会怀念你的鼻子摩擦我的肩。”
“我会怀念你的具有粉未似的触感的唇。”
“我会怀念你胳膊上外突的青筋”
“我会怀念你清晰的脸廊。”
“我会怀念你在我梦中趴下的姿势。”
“我会怀念你过于简短的言辞。”
“我会怀念你唱不准确的感伤的歌。”
“我会怀念你的像战后幸存者的精粗的脚趾。”
“我会怀念你□□式的微笑,好像还有什么笑话。”'
“我会怀念你无可奈何耸肩的动作。”
“我会怀念你偶尔的神经过敏”。
“我会怀念你皮肤上我指甲留下的印子。”
“我会怀念你的被我双手挤压的脸。”
“我会怀念你被挤压的脸中和善地转动着的眼珠。”
“我会怀念你像从炉子里冒出来的嘴里的热气。”
“我会怀念你细腻了腋窝。”
“我会怀念你烦躁时的骚动不安。”
“我会怀念你抚摩使我骚动不安。”
……
菲儿带着几乎无法自持的喜悦之情,重复她的话语时,那感觉就像她在等着我察觉自己穿错了裤子。她有时过于活泼,有时又天真无邪,肆无忘惮。同时,有时又显得愚蠢,如我一般。除此,简直让我有点无法忍受的是她总是把指甲涂成耀眼的粉红色,这颜色在影院那么昏暗的光线里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喜欢过于耀眼的颜色,”“我说,“它使人产生恐慌。”
“哦,黑明叔叔,这可真让人吃惊。”然后她把手指扬起来,仔细观瞻一番,甚至吹吹——仿佛上面沾满了灰尘。“唔,真可爱……”
很可能,在她喜悦的冲动下,她伸手捏捏我的胳膊,那么,她的指甲就会在我手臂平滑的肌肤上留下几道苍白的印子。值得庆幸的是——由于练习舞蹈,她的指甲总要被迫剪短。
第二部分17区的种种景象
不知从何时起,时间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支离破碎。每当你坐在屋顶上,有时候,你就有一种感受:你脱离了整体,落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世界。这种感觉与你最早和最模糊的记忆——17区的种种景象、以及那条斑驳的老街混杂在一起。你甚至想起了那条街上的妓女。包括“快刀玛丽”?空间是旋转的,旋转,空间成了诸多的空间,这样的感受一再重复。你发现从你手上消逝的时间,一切随着时间而变的事物会是真正的事物吗?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充斥在你心中的惶惑是你学习、游戏和生活的地方。
没课时你常爬到屋顶上。坐着。看那墙外模模糊糊的街景:你曾在那些地方游荡过?当你确信以后,你开始担心——除了游荡你还能做点什么?你想到你的前途,你想,是的,你该写点什么!然后,一种难以言传的内心需要驱动着你的内心,几秒钟,几分钟之内,你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之后,你在那高高的院墙外的屋顶上睡着了,并打起鼾来。
接着,还发生了梦遗的事件。
梦想,和现实,总是离得太远。
你曾无数次坐在屋顶上,梦想着创造点什么,比如:创作之类。每次都有一种强烈的内心需要驱动着你,可每到最后,你所“创造”的不过是手淫或臆想之类,然后,拖着步伐逐一地在那些街巷里浪荡起来。
我愈发地担心:再这样下去——腿就要完蛋了。
菲儿曾经和我翻墙而出。她主要之一,不过是想了解一下我每晚出去都干些什么,譬如——有什么吸引人的事情?我们在街巷里走一遭,回来以后她大失所望,说:“没什么特别的呀!以为多有趣呢?”
她以后也就很少冒险和我一道出去。但夏天最热的时候,她时常随了我爬到墙外的屋顶上,我甚至把床垫也搬了去,有几次,我们在屋顶上做爱。以及,数那天上难得一见的灰星星。她说:“天要是掉下一块陨石来我们肯定得完蛋了。”
她好像觉得,就这样呆在黑魃魃(xuxu)的夜空下,很不保险,“万一,(屋顶)塌了怎么办?”她说。我稍使劲儿的时候,她一意识到我们的处境,就开始颤抖,因为:怕塌了下去!
我便开异她:“不会塌,不会塌,很稳实呢!——不然……你在上面?”
她只好作罢。后来胆子也大起来,她甚至敢坐到那屋角上——吊下脚去。晃荡。我倒为此担心,但她却说:“没事的,没事的黑明,我不会掉下去。”
好像一份可爱的遗嘱。
但接着,最为使我担心不已的是,她竟敢在那屋角上练她那白天学来的舞蹈动作!
确切地说,我那张笑不出声的毫无表情的脸拉得很紧,一双黑的眼睛流露出一股僵直的目光,且,唇嗨暗而干枯。直到她独自走回来了,我才安祥地闭上眼睛。
后来,我开始给她鼓掌。
而她,在幽暗中,在淡弱而苍黄的街灯的光线里莞尔一笑——提示给我,或者,弯过腰来,把她那湿润的嘴唇贴过来,直抵我的脸。
第二部分警车呼啸而来叫喊停止
如若用千篇一律的老一套手法描写此间发生的情景——引向一条已然归划好的道路——尽管我把自己溶进那些在眼前晃动的溶液和身体中——使其成为一个不易察觉的细节——含糊不清——写得比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果戈理笔下的彼得堡更索然无味——那不但没有意义,而且,写得过于冒失、循规蹈,这只会使得:屁股越坐越冷。
我继续写下去。
那么,你说:“你弄错了,搞混了——一碗无味的稀粥。继续写下去,什么也没有找到,虚构,过于艰巨。我说,我只需要几个叙述的词,可以继续下去的词,它可能是不适当的、没有魅力的、干瘪的、灰蒙蒙的词,以此作粗糙的工具。如此,我转动着眼珠,轻晃着脑袋,即便腼腆的、害羞的,但什么也没有露在外面——包括性器,什么都不会导致我做一个正人君子,我只关心那连续发生的没有主谓宾语的词。这么说,就像他们只关心那连续不断的动作所带来的性爱快感。
我只关心□□词。当新鲜感磨掉了,不可避免,我将厌烦。尽管我不完全相信,也只好被迫承认道:虚构将显得十分滑稽。
在这样一个滑稽的条件下,在我不知该怎样叙述下去的时候,我又开始叙述——
菲儿问我:“你嚼的口香糖是不是失去了香味,黑明?”还有,她说:“这个世界充满爱的故事,他们的悲喜剧,在作家的笔下,在冷静平淡的形容词连续唯积的描写中,将其推上极端,”还有,“喜剧色彩——最终带点让人发笑的催化剂,正像你说的一样……”还有,“清晰而跌宕的情节,以及什么什么□□风格,哎呀……融为一体,”还有,“互相模仿……主题和内容,亦真变幻……”,还有,
我说:“小心,菲儿,别掉下去了!”
——她重又开始她的舞蹈动作。街巷里微暗的灯光溅到屋顶上来,微弱的,准确地说:阴暗。她在阴暗中舞蹈。连结的动作,她踮着脚,风来时,裙子的下摆似波浪翻涌。风走时,裙裳下垂着,起皱褶,或被她后脚起,落在髋部的最上边。风来,劈啪作响,风过,裙子便聚拢在她周围。旋转,她竟敢旋转!从头到脚,裙子空荡荡地飘动。飘动,微暗的光也浮起来。
她的舞姿——
她的如此优美的舞姿。
在夜色中,在夜色微暗的屋顶上,在晴朗的星光底下,光线在舞蹈中跳动。旋转。像幽灵般从那段分割开的地平线突现,她跳动着并旋转,在烟囱的周围转着圈儿。她像扎根在那儿,她忘掉了喘息似乎,她撩起裙子,不,高高地撩起裙角,额上的汗珠冒出来,汗珠,散发出微暗的光和身体的气息。她在转,在动,似乎没有规则,飘忽不定,像一股飘动的青烟,她几乎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再写下去,写她,应当使心脏停止跳动,任其放浪形骸。但若她一跳再跳,跳个不停,这就越发地不好办了——我将惨遭我的不存在。她停止,没有。一缕清风吹来,在微光中我察觉她的笑,熟悉的,瞧,我庄重地给她鼓掌。
我一动不动,凝视着。
蓝而灰暗的夜色,宁静。时间,缓缓流逝。屋顶上,街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