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辆进口小轿车,乔不识它的品牌。
他拨打小K的手机。修长、光滑的手指,受到阻滞,断断续续。
“K儿,你在哪儿?我怕!”
小K走出大厅,目睹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这会儿,她正在接听乔的电话。
“你在哪儿?”
“我在对面的公话亭里。”
“别动啊,我这就过来!”
小K找到乔的时候,乔蹲在公用电话亭彩色磁砖的地面,双手抱头,像一只落汤鸡。事故发生前,他以为从大厅走出来的那个女孩儿是小K,她像极了小K。于是伫立雨中。阳光五月,好像很冷。
小K蹲下来,拥住乔。一辆警车呼啸而至。几个穿着黑色雨衣的警察,开始忙碌。
她拉起乔的手,绕过警察和围观的人群,在雨中疾行。乔想呕吐。不断涌向地面的红色血液,由于发动机的蒸烤,以及冷雨的冷却,正冒着热气,天空弥漫了一股腥味。晕血。乔开始呕吐。
小K用力拍打他的后背。“你没见过鲜血吗?”
“没见过这样冒着热气的鲜血。”乔嗫嚅着说。
“你不像男人。”小K讥讽了乔。
乔颤栗。他刚想对小K说句什么,突然看见那只飞离伞面的绿色蝴蝶,浑身湿透,正向下水道的入口处漂游。于是,乔轻轻弯下腰,拾起了这只受伤的蝴蝶。翅膀的另一半——不知去向。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01
我们没有吃披萨。在建设大道的路边小店,吃了意大利通心粉。我希望和乔沟通,因为我最近发现乔越来越古怪。他什么也不说。
(德国Magnat'密力'家庭影院。红、黄、绿、橙色的音量指示器,闪烁。跳动。《动力火车》——汗流浃背。发烧,烧到100℃。)
我的腿抖动得厉害,不得不在音乐中寻找平衡。身不由己。当苏格兰风笛开始启航,我就知道我的猜测,已在爵士鼓密集的鼓点声中悄然受孕。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自然分娩,结论理所当然。我知道乔的不开心,是因为我白天疲于奔命的采访,夜间无休无止的赶稿,还有这些要命的音乐,它们占据了我整个儿的身体,让乔足足有两个多月饥渴难忍。
乔以前不是这样。我们在这套二室一厅的租住房里,共同居住了最初的大半年,相安无事。他在左边一间,我在右边一间,我们真有大半年没有打过一次照面。真的相安无事。
听房东大婶说,隔壁住的这个人,叫乔,是移动公司的程控员,每天值深夜班。刚搬进来的那段时间,每天清晨,我刚刚进入睡眠,隔壁房间总会传来皮靴撞击地板的先后两声巨响。五点半。准时。那一前一后紧接着的两声巨响,把我刚有的美梦彻底炸飞了。睡意全无。但我还得强迫自己假寐,以养足精神,准备七点半起床,洗漱。打车。去报社。将稿件交给早班编辑后,再去追赶我的下一个采访对象。
乔脱靴的声音,成为吵醒我的定时闹钟,不合时宜。那阵子,我总是昏昏沉沉,有几次竟将稿件的日期写错了。为此,我受到了值班老总的批评。他在同事们的面前,猛抖爆料:你尽搞一些“迟到”的和“早产”的新闻,是不是要让读者找上门来,骂你白痴?
我的同事单小鱼事后对我说,亲爱的小K,你是该端正一下你的态度了,要不然,你这个月的奖金就要泡汤。知道吗?总编室出台了新规定,记者的稿件每出现一处笔误,将扣除现金十块;出现重大失误将扣除现金二百块。
单小鱼是我在报社同事中最要好的一个,算是闺中密友。她的舅舅是我们的总编助理,因此,她总能给我提供一些内部新闻。我不想在总编室的勘误表上出现我的名字,如果我的名字真的在报社各部门之间传来传去,那肯定是乔搞出来的。为了报复乔,我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密力”,并将音场基本控制在三十平方米之内,撼动隔壁足够。
(英文歌词渐息,尾声带出宽阔的想象。野性。如水。退出动力火车,塞进F。I。R,钢琴与弦乐传递爵士乐风,随着起伏的旋律,展现真假声的切换。)
开始,我听见我床头的墙壁,发出了有节奏的重重的敲击声。它们一般都是每组三下,连续三组,九声闷响。乔对我提出了严正警告!我不管。因为乔的皮靴声,一点也不自觉,每天清晨照旧准时响起。只要他的皮靴一不老实,我这边就照旧放碟。他那边就照旧警告。
最先是我妥协。老总批完我的次日,我破例没有打开“密力”。静穆。我想借用隔壁的皮靴声,为我即将开始新的一天的工作,举行一种警醒般的仪式。我需要忠于我的职业,在新闻生产线上,马力十足地运转,而不能丝毫出错。渐渐地,我熟悉并依赖了那种皮靴声。它亲切,入耳。
这一次,我没有听见皮靴声,深感意外。但我听见了敲墙声。每组三下,连续三组,九声闷响。
习惯成为自然。没有音乐强暴的干涉,却有隔壁小心翼翼的提醒。我想要乔为我付费,是我的音乐,在每天清晨送他进入梦乡。没有了我的音乐,他一样失魂落魄。我故意不开“密力”,乔就在隔壁辗转反侧,木板床吱呀吱呀。真是好笑极了。
我决定抽空见见乔。但黑白颠倒的作息时间,只能让我站在阳台上,偶尔看到乔晾晒的衣物,包括他的内裤。纯棉的。白色。
这是二○○一年的春季,很容易让两个单身男女发情的季节。但现在已经是二○○二年的春尾,“密力”早已让位。乔早已搬进了我的房间。在同居的后半年,我们竟有两个多月,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密力”被我挪到了客厅。这样看起来,更像一个“伪家庭”。我是这个“伪家庭”的家长。我叫小K。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02
(磨砂钢化玻璃门。水蒸汽渐渐弥漫。细小的水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