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说:“还有五哥。不过我的功课都是四哥教的。四哥说,他打小就该教我的。”
我眼神一暗,心里无端由的叹了口气。到底是兄弟,短短不过月余,已经如此亲近。我又问:“佑儿可还记得,娘亲以前教过你的事。这皇宫里,除了娘亲和两位小姨,谁的话你都要想一想。”
弘佑疑惑的望着我,说:“就是皇阿玛和四哥说的也一样?”
我没有再说话,伸手环住弘佑消瘦的肩头。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要问问他这些日子都过得怎么样,好不好,常不常笑的。可眼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弘佑在我怀里动了动,道:“四哥说,明日带我去园子走走,让我过来问问额娘。”
我拍拍他的小脑袋,笑说:“你想去就去吧。”复而又加了一句,说:“注意安全。小心为上。”
送走弘佑之后,我便差人去请弘历过来。去的人很快回来,只道四阿哥今日出宫,还没回来呢。我坐在桌边久久也未挪动些身子。喜环跟了我这么久,见我如此,便低声安慰道:“主子,您就放宽心吧。你打小看四阿哥长大的。他是决计不会——”
“喜环!”我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惶恐的推窗朝外面看去。夜色浓重,只有屋内灯火留下些许微光。只是,这寂寥的夜色愈发让人心惊胆战。我拉着喜环的手,急急地说:“这样的话,切莫再说了。我自己心里清楚,不必担心。”
喜环面色略有些苍白,收拾一番,便也退出去了。她临到门口,似乎还有话想说,见我坐在床边未动,才罢休,只叹口气便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自打离开怡然居,便一直草木皆兵似的惶惶不可终日。
说到底,弘佑如今的身子都不会是谁前路上的绊脚石。胤禛更不会对他动过多的心思。只要安份守己,他想必是可以平平安安。可我的害怕,担忧,惊疑到底从何而来呢。
一边是弘历,我打小看着他长大。那么一点点的一个小娃儿,渐渐长成了公子哥,娶妻生子。我如何能不信他呢。
一边又是自古以来那高高之位,和蚌相争渔翁得利,难以化解的诅咒。
我所知道的历史上,雍正的后宫根本没有一个宁贵妃,他也更不可能有弘佑这么个儿子。我们的结局到底会怎么样呢。
想到当初读书时,清史老太面带讥讽之色,说起雍正一生子嗣薄弱,实则天谴,还能淡淡一笑而置之。然而现在,我存在这里,到底改变了什么呢。
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连胤禛推门进来,也没有发现。
他应该是洗漱过的,只穿着明黄色的中衣,披着便服外套。喜环走时,只给我寝室内留了盏小灯,灯火摇曳中,他的身影愈发显得高大和挺拔,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将我整个人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中。
我望着地上的影子,猛然抬头望着他。他的面容已经日渐苍老,眼角处突生几许细纹。我们都不再年轻了,不再想着惊涛骇浪的爱恋,多的只是一份平淡相守的企盼。
拉起他外套的衣袖,绞在手心中,心中无限唏嘘。
“胤禛,我们都老得多了。”我柔声道,“我如今连镜子都不敢瞧。只怕看见了,对面不识镜中人。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已是尘满面,鬓如霜。”
他依偎着我坐下,声音也是极为轻缓,念叨:“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放心,我总会认识你的。我闻得出你的味道,只有你才有。”
“又不是属狗的。”我笑着推了推他,神色却忽然黯淡下来。只怕你依旧不会认得我,认得本来的我,那个还是白雅兰的我。此时此刻,在此情此景之中,我多想告诉他,其实我不是苏尔佳…蕙宁,我是白雅兰,你一直握住手的,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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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 第九十一回。 四月中旬,太医来报,说十三爷的病情加重,已是积重难返之势,请皇上务必有心理准备。
胤禛听了之后,久久未曾起身,呆呆的坐在那儿,案上的折子晕出一大块墨迹。我上前从他手里取下毛笔放好,轻声道:“去看看吧。这么担心着,去看看也好。”
他揉着眉心,没有应答。
“十三爷这些年,也是知道的。你去看看他,有什么未了的事,替他都安排好,免得他自己操心,不得安生。”
这对生死兄弟之间的情谊,是外人无法深入体会的。
打小的不离不弃,相伴相依。他的温情,十三的恭敬,早已经不再是君臣和手足能够一言概括的。
“蕙宁,你可曾怨过我?”他突然沉声问道。
我不解,随即有很快想明白了。当初的蕙宁同十三爷是青梅竹马,感情颇深。何况康熙还有一道赐婚的圣旨。只是后来我的到来,突生了诸多枝节。想起竹林中初次所见那面如冠玉的男子,是何等的潇洒和不驯,却又已经恍如隔世。
那是多久多久的以前了。
“我只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回头路的。何况,如今这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说道。要埋怨,我也只能埋怨老天,何苦让我过来,经历如此诸多的周折。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是何等凄美却又幸福万状的神话。
胤禛抬头看我。我忙拭去眼角的泪水,挤出几分笑意道:“难不成是你如今后悔了?”
他猛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握得我有些疼,便想要挣开,他却死死攥住不松手。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便是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他面色清冷,眼睛里生出一抹柔情,凝视着我。我也笑着摇摇头。只怕再来一次,我未必还能像当初那么笃定的认为,穿越时空,换得来多少幸福。
胤禛还是决定去看十三。不仅去,一连去了许多天。过了晌午便出宫,直到宫门快下匙才回来。
我总是笑着送他离开,又静静的守在门边等他回来。知道他眼神中的探寻,却一直假装看不见。我不能去见十三爷,至少现在不能。我有太多的惶恐和不安,这些都不是我想让他看到的。
一天,胤禛前脚离开后,我便打发了喜环,独自前往玉沁阁。
看守的侍卫见着我,虽有为难之色,但还是让我进去了。自打定下婚期之后,宝儿便一直被变相的软禁在这里。
好像小孩子们长大了,就非要同父母作对似的,争一个输赢。
宝儿哭过,闹过,以死相逼绝食过,最后也只得承受这一切。
玉沁阁内很安静,仿佛无人居住似的。穿过拱月门,又走过一条细长的甬道,在花园的一角,找到了宝儿。她失神的坐在秋千架上,一旁两个宫女正低声的同她说着什么。宝儿呆呆的望着远方,似乎全然忘我。
两个宫女见我进来,便要跪拜。我忙挥挥手让她们先离开。她俩有些担忧的看着宝儿,远远的退到花园尽头,目光还是落在宝儿身上。
我走到她身后,替她轻轻推动纤绳,秋千荡了荡,便听见宝儿说:“求求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声音有说不出的痛苦和寂寞。我心中一痛,忍不住从身后抱住她,眼泪落在她的发丝中。
“姑姑——”
宝儿没有回头,任由我抱着。
她的身子异常消瘦,宫装下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这紫禁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个个好端端的人,为何最后都要走上这一条路呢。
当初的纵容和宠溺,让她有了一个看似美好的童年,却在眼下都成了水中花。
我抱着她,努力不再让眼泪滑落。
“姑姑,你是不是来带我出去的?姑姑,不然把怡然居让给宝儿住好不好?宝儿也要像姑姑一样,住在哪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宝儿低声细语,语气是难以消磨的苍凉。
“宝儿,也许姑姑的话,你如今听不进去。可姑姑还是要说,嫁出去,离紫禁城远一点,离这皇宫远一点,把这里的事都忘记了,好好的过日子。”
“姑姑,宝儿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皇伯伯不肯答应,哪怕只是做四哥的——”
“宝儿!”我扳过她的脸,迫使她看见我眼底的怒气。可瞧见她脸上的泪花,只得化作无声的叹息,“何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