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2 / 2)

突然打杂的吆喝一嗓子:“快打帘子,许爷、陈爷跟杨九爷来了!”几个信教的小子大摇大摆地进来,还裹着俩仨粉头一起,前头两排的人都赶紧让座,他们几个就大模大样地落了座。

那个开镜子铺的许某,竟让粉头坐他怀里。他将手伸入小襟里摸她的双乳,粉头也不恼,居然嘻嘻地笑。李耳说:“快走吧,再不走,我非得跟他们干一仗不可。”我也瞅着几个洋奴才不顺眼,一团火直透胸襟,欲发作又多有不便,好容易把中轴戏听完,起身出来。回到馆中,约莫是晚饭时候,也没胃口,一灯如豆,呆坐发痴。服侍我的那个吕娘问我吃了没,我问她厨下预备了什么,她说是牛肉,我说:“不是不让我们吃牛肉吗?”这是满人早年定下的规矩,因为牛能耕作,种田人不可或缺,宫里宫外的当差一律不让吃它。吕娘说:“我的少爷,都什么世道了,还有这般讲究?”说得我又心寒了半天,大清国真的就要走到头了吗?

夜来,我光在当院转磨磨了,以消遣襟怀,寂静中突然听见不远处张目的角门呀的一声响。我探头定睛一看,竟是三娘身形一闪,旋即推门进去,就将门轻轻掩上。我想:他俩果真有一腿。也是闲得慌,便要捉他们的奸,将来逗他们一逗。我踮脚过去,隐身在窗外,却听见三娘嘤嘤地在哭,哭得好不伤心,张目则在安慰她。这倒吓了我一跳,恐怕屋里知觉,又连忙跑回到自家房里去,吹熄了灯,一头钻被窝里,装作睡觉的样子。

我的枕头跟老佛爷相仿佛,也装的是茶叶,闻着清香还能生津化痰。我又在放枕的位置上掏个窟窿,便于倾听门外的动静。可惜我不是李耳,一睡去就是暮鼓晨钟声闻九天我也照睡不误。料想这会子张目一准是贴着三娘的香腮,捻着一双金莲把玩不已呢。到了,我还是忍了忍欲念,找出一本书念,逼自己做一个圣贤子弟。可是,我就是想不通,一向强梁的三娘哭什么呢?撒娇么?平时她穿的衣,梳的头,裹的脚都很素淡,不甚妖娆,或是深闺年事逸则生烦也说不定。寻常装出个正经样儿来,见了张目,眉眼之间自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春情冶容。光景寒微的张目哪受得了这个,还不当下就酒醉花迷……要说他张目,除了眼力比我强一些个,真找不出太多非凡光彩来,好端端的一个三娘怎赛嫦娥一样偏偏奔广寒宫去呢?越想越想不出个头绪,头倒疼了,最后起来糊了一贴膏药才躺下。

横是后半夜了,我朦胧听到小脚走过的咯吱咯吱声,料是三娘跟张目已结了风月闲情,心中就如同打翻了油盐瓶子酱醋罐,说不出什么滋味来。一觉醒来,又后悔不及,暗骂自己既打定主张终生不娶妻不纳妾,又净想那些个不体面的勾当,岂不太过阴鸷了!况且张目平日与我还有些交情,起码吃喝不分彼此,即便是多年换帖的至好,也莫过于此,我竟背地打他红粉的主意,实属大不该。早上,见了三娘我不免讪讪的,倒是李耳嘴上没什么遮拦,直问三娘:“眼睛怎红肿成孟姜女一般模样,敢不是谁欺负了你?说来,我去行侠仗义一番。”三娘回道:“叫你识几个洋字码还可,论拳脚你未必是我的对手。”林驿丞也跟着凑趣儿,嘿嘿笑着说:“这话未必是虚。”大伙儿都笑,笑得李耳面红耳赤,而我始终羞惭无言,只管泡一壶酽酽的茶来喝。他们都偷眼瞅我,幸好没人过来问我什么,若问,我还真说不出口,羞也羞煞了。闲暇时,林驿丞问我:“王老弟,你的嘴呢?”

我跟他打岔:“我把嘴丢上房了。”

林驿丞说:“取来去,没了嘴,你就不是你了。”

我一想确是,就说:“稍等片刻就取来。”

晌午头,几匹马倒下了,怕是得了时令病,耽误了使唤。后来牲口大夫来了,瞅瞅马粪蛋子说:“马肚里有了虫,开一服药,打打就可以了。”驿馆上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抽一袋烟,卖弄卖弄唇舌。林驿丞问我:“听说西佛爷现在天天也跟洋人串门了,洋人进紫禁城如同走亲戚?”我笑道:“你是从哪个村叟那里听来的?老佛爷见洋人那叫办洋务,行外交,也好阅历阅历,长些个见识。”林驿丞本来就是个山野莽汉,所知寥寥,说出话来没正经的时候多:“有人告诉我,洋人平时都赤着身子,不着一缕,遇到对劲的女人就地便云雨一番?”

一屋子人都笑岔了气,三娘干脆啐了一口,走了。我言道:“你说的那是洋牲口,不是洋人。”林驿丞还怪较真的:“那洋人到底何等样子?”我说:“你去问李耳兄吧,他是留过洋的。”李耳滑头:“是,洋人就是林公说的那样,在东洋,男女都在一个堂子洗澡。”林驿丞两眼瞪得溜圆:“真的?唉,早知这样我也该渡海留洋,大开一下眼界。”我心说:难怪你林驿丞宦海扑腾这么多年,提不了员外,升不了郎中,得不了京察,放不了府道。一句话,就是色害的。肝火弱,欲火旺,怎成就大业?任他个驿丞都已经是便宜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林驿丞虽没多少头巾气,却不乏江湖义气,能担事,自己就没少得他实惠,总得感恩才是。再则,林驿丞迷好歹迷的是娘们儿,总胜过那些抚台、藩台、臬台大人们花样翻新强些。那些混账王八蛋笙歌归别院、灯火下楼台的日子过腻了,在家养几个眉清目媚、雪白肌肤的俊童,着上花枝般的女装,起个春兰秋菊一类俗艳的名儿,供着龟奴的屁股当宝贝,更有甚的还要把俊童娶上房去做姨太太,以为时兴,不好喜这一口就不够气派。不晓得老佛爷知道不知道这些个,知道了一准得将他们踢出侯门,扒掉他们身上的蟒袍补褂。我们几个聊乏了,张目吵吵着要打牌,我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了。

我说:“我在牌桌上总是输家,压根儿就不曾赢过。”

不知什么时候,三娘又回来了,她在我身后说:“要想赢牌,就得将袜子反穿,这办法灵得很。”明明是对我说话,她的眼睛却是望向张目的。我说:“既这么灵验,你如何不把这秘法告诉张目老弟?他赢了,叫他给你添些镜奁、脂粉和香水什么的。”三娘登时网起一对弯眉,瞪起一双娇眼:“我才不稀罕呢,给我,我也丢了它。”张目低头只是捂着嘴偷笑,不料让三娘瞅见了,狠狠地哼了一声,搬个凳儿离他远些,坐到我跟前来了。林驿丞吩咐人把四扇屏风挪过来,问他挪那行子做什么。林驿丞说:“总要遮遮耳目,一来生人,外边咳一声,我们就装着谈公事。”

我摸牌,三娘替我支招,竟连赢两把。三娘原本一个燥烈性子,宜喜宜嗔,出言也爽快,这几日却性情大变,突然变得温软软透着无限风韵。玩半截儿,三娘悄悄问我:“你怎不探一探静怡师父去,人家还问起你来着?”我说:“多咱?”她说:“就昨个儿。”我奇怪得很,心里暗自翻了个跟头:才刚见过的,说了一大车的话,怎又跟三娘有这番做作呢?

林驿丞说:

其实,杀掉文良老爷的人就是我。

文良老爷早在来驿馆之前,我就接到密函,被告知文良老爷身上揣着一封老妖婆给盛京几位旗主的密信,着我务必截获。

杀文良老爷和他那几个蠢货着实费了点气力,幸好有绿林朋友相帮才办妥。饶是这么着,还是把脚脖子崴了。平日我是不坐轿的,嫌憋闷,再说我又不是个娘们儿家,怕谁瞧?张目、李耳他们没少笑话我,笑话我失了官体,孔圣人言道:“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穿身官衣,满大街步辇,成何体统?这一回,想不坐轿都不成了。我将搜出的密信送与上峰,也算交差了。上峰说:“密信里都是些谴责光绪的话,骂他成天价跟洋人学说洋话,还光摆弄钢琴,政务反倒荒疏了;老妖婆怎么劝,皇上也不上心。看来,老妖婆惦记罢黜光绪取而代之不是一天半天了,这封信就是她提前打下的伏笔。”对此,我一点也不惊讶,老妖婆的皮里阳春,其毒在骨,我早就有领教。尽管她动不动就抹眼泪,装得像观音菩萨一样。

宫女给她梳头梳掉一根头发,便轻则掌嘴,重则打板子。后来就叫李莲英梳了,梳掉了头发,李莲英都揣袖口里,不让老妖婆发现,老妖婆便夸他梳得精心。

杀文良老爷那天,我不经意间衣襟上溅了血,被景儿瞅见了。她问起来就没完,我编来编去,跟她解说了一个更次,才算圆过去。我又嘱咐景儿别告诉了祝氏,不然,又是一通审。

祝氏颜色如花,命却如叶,为人最是心眼儿窄。大小事情若要她知道,必是一刻欢喜,一刻烦愁,不弄个七上八下没个了局。

我对她说过:“你要对我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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