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2 / 2)

由於长时间的曲膝跪坐,沐惜追的手脚早已麻木,此刻被用力一推,竟渐渐恢复了些许知觉。

“我看前辈睡著了,不敢擅自惊扰,所以……”

“所以你就这样抱了我一天?”

“……抱歉。”沐惜追侧首,鬓丝如风牵引,轻轻拂过面颊,“如有冒犯,请前辈恕罪。”

雪见愁冷哼一声,道:“念你初犯,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沐惜追莞尔微笑:“……多谢前辈。”

“随我来吧!”

“去哪里?”

“你不是要出谷?”

“现在?”骤闻此言,不免有些吃惊。

“废话!你又有什麽问题?”雪见愁蹙眉。

“不是……”沐惜追抬眸望窗,但觉暮色深沈,“天色尚早,何不等到白日?”

“说要走的人是你,现在推托不走的人也是你,你把碧云谷当成什麽地方?想来就来、说走说走的客栈吗!”

“前辈言重了,我绝无此意。”沐惜追无奈的一声轻叹,“只是我现在手脚酸麻,一时半刻尚无法完全恢复,恐怕拖累了前辈……”

“在水边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麻烦!”压下心头的百般不悦,雪见愁走到沐惜追身前屈膝下蹲,“上来。不准再说废话!”

“这……”沐惜追面色微赧,“这样不妥吧?”

“你再多说一字,我会让你後悔莫及!”

“……”

僵持片刻,沐惜追终是妥协。

雪见愁的修为究竟多高,或许无人知晓,但看他身负一个男人的重量,掠山巅如履平地,想来其内功深厚,实是到了难以常理测度的境界。

沐惜追静静伏在他并不强壮的背上,双手绕著同样纤柔的脖颈,鼻息之间尽是淡雅的馨香,如空谷幽兰,又如昙华微绽,熏染得连月色也缠绵起来,柔柔软软宛若一幅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绕至後山腰。此处地势稍缓,间或可见嵌入山体的洞窟石台,暂且可以供人歇脚。晨曦扫开云雾,初升的朝阳橘红可爱、恍若近在咫尺,沐惜追怀疑只要伸手,是不是就能触碰到它?正绮思飞扬时,手背蓦然一凉,凝神细看,却是雪见愁白瓷般的额头沁出了点点细汗,顺著面颊滴落而下。

“前辈,歇会儿吧。”

沐惜追心生不忍,下意识的抬手替他拭汗,熟料雪见愁不领情的偏开头去,气色甚恼:“你在做什麽!”

“山上不比谷内阴寒,前辈这麽怕热,必是不好受吧?”

“你知道就好。”雪见愁冷哼一声,脚程却是未停。

“我好多了,前辈放我下来吧!”

“你确定?”雪见愁不无讥诮的反诘,“只怕我一松手,你连立足的地方也没有!”

“前辈可以行走自如,为何我不可以?”

“无知小辈!不准拿你跟我相提并论。”

沐惜追也不反驳,只温声道:“以前辈这般身手,加诸经天纬才,若在江湖走动,定然大有可为。”

“大有可为?”雪见愁冷嗤,“这个江湖龙蛇混杂、人人权欲熏心,我不稀罕。”

“如果有一天,前辈愿意对外界改观,会是为了什麽人?”沐惜追在他耳畔轻轻道。

“无聊的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

“……是吗。”

眸色微黯的瞬间,沐惜追沈默了。

此後两人不再交谈,直到雪见愁带他上了一处矮坡。

坡下几户农家散布河岸,白色的炊烟嫋嫋,是沐惜追久违的画面。

“下了山就是扬州地界,该怎麽走不用我教你了吧?”久久的静默之後,雪见愁倏然开口道。

沐惜追无言,半晌只微微颔首。

“此处是通往碧云谷的唯一路径,但我不希望日後受到无谓的骚扰!”

“……前辈请放心,这段在碧云谷的日子,将成为永远的秘密。”

“有朝一日,如果你背叛了今日所言,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前辈的意思是──现在,就是诀别?”

“你说呢。”雪见愁语罢掠身而起,兰影飘忽,几个起落已到百米之外。

“前辈!”

急追数步,却仍是来不及,沐惜追眼睁睁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心口莫名一阵闷痛。

然周围草木簌簌,如泣的山风似少女的婉转低唱,眼前所见,尽皆朦胧。

山中一日,人世千年。流年偷换,甲子转瞬即逝,如今已是天圣二月初。

近来在南武林传得沸沸扬扬的,莫过於江南第一庄──栖凤山庄易主一事。半年前老庄主君天易突然罹病卧床,数月不起,各路名医束手无策,终在月前因药石罔效辞世,随後少庄主君临出任庄主,却遭庄内长老联名声讨,疑其有弑父夺位之嫌,一时间扬州城内风声鹤唳,不少门派别有用心,对山庄异动虎视眈眈,坐等好戏。

扬州城的天心楼日日宾客如云,往来过路的江湖人士只多不少,久而久之便成了各种小道消息的集散地。一日几人围炉小聚,谈及现任的栖凤山庄庄主,不免显得眉飞色舞。

“比起那个糟老头,君庄主可真是人中绝色、百看不厌啊!”

“那是自然,玉阶公子的名号可不是人人当得起的。”

“一个男人长得那麽美,真是可惜了!”

“你懂什麽,他是那个!”小心翼翼的四处望望,说话的人压低了声调,“之前他和一个叫慕风的私塾先生乱搞龙阳,听说老庄主就是因为派人杀了慕风,所以才被下毒害死的!”

“老子死在儿子手上?哈,人活到这份上还有什麽盼头?死了倒好!”

“无凭无据的,你爱怎麽说都行啊!”

“谁说无凭无据?我有个亲戚就在庄里做事,一次几个长老在房间里说话,碰巧给他听见,错不了!”那人见其他人半信半疑,便又添油加醋道,“如果不信,你们可以出去打听打听,为了稳固势力,这个君庄主又缠上了封天府的少主!两人成天腻在一起,别提多黏糊了!”

砰──

倏然一声脆响,手中的茶几落地,四下飞散的碎片溅到说话之人背上,顿时惹来一阵粗野谩骂:“喂!给老子小心点!弄伤了你赔啊?”

“……抱歉。”邻座之人银发如雪,低低的垂首道歉。

那人一怔,讥笑道:“我见过少年白头,但还从没见过白成这样的,要赔礼道歉可以,但总得有几分诚意吧?不如你把头发剪下来送我,怎麽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阁下何苦强人所难。”

“要是不把头发留下,今天你休想踏出天心楼!”

那人猛地怒喝一声,四座皆惊。

第八章 南君临北苍迹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一道木门将酒楼里的嘈杂声关在大堂之外,杯酒与君赏。

雅间里的贵客不是别人,正是人们茶余饭後的话题焦点──

一个容姿绝色,看模样分明是栖凤山庄新任庄主君临;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俊逸、落寞、风霜的黑衣人,颊上一道刀伤,痕迹浅淡。

伺立斟酒的女侍瞥见封千里的酒盏空了,便灵巧的上前将空杯注满,动作轻盈慢缓。

君临把视线从窗外收回,似不经意一般道:“外面发生何事?”

女侍回道:“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像这样的口角每天都要发生几回,公子无须介意。”

若是平常,君临绝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但此时此刻,他已被这里肃静的氛围浸染得心浮气躁,心思微动间,索性放下酒盏,自座上从容起身。

“去哪儿。”封千里眉峰蹙起,声音暗哑。

“外面吵得厉害,我想出去看看。”

封千里道:“你留在这里。”

君临攥紧手中扇柄,眸色泠然:“你在命令我?”

封千里一言不发的持剑上手,出了门去。

为了免去无谓的冲突,不少宾客匆匆结账之後就离开了,偌大的厅堂里只疏疏落落的坐著数人,一眼就能看到闹事者。

被围在中间的是名白裳男子,一头顺滑的银发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许是封千里周遭的肃杀之气太过浓厚,以至於还未靠近,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已心生畏怯,半晌才有人硬著头皮凶道:“喂,识相的话少管闲事!否则老子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是吗。”封千里的冷笑声低沈,一双眼眸黯!如鹰,剑身不过出鞘三分,便有个胆小的吓得拔腿就跑。

“老大,他好像是……”咽了咽口水,其中一个男子认出了封千里,忙扯著旁边的汉子低语,“我们还是快走吧!这个人我们惹不起!”

“瞧你怕成这样,他是谁?”

男子先是在问话之人耳边私语,不多时两人神色俱是一变。

“哼,算你走运,往後别让老子遇到你!”

这话分明是对著沐惜追说的。

撂下狠话,几人转身要走。

“这样就想走了吗。”封千里望著他们眼神冰寒。

豆大的冷汗自几个男子的额角缓缓滴下。

“得饶人处且饶人,阁下何必如此相逼。”一声喟叹,沐惜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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