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惜追的神色渐由惊愕转而晦暗,沈默许久,开口便是一声抱歉。雪见愁听得莫名所以,怔然道:“为何道歉?”
──明明什麽都不知道,之前却振振有辞的说了那麽多自以为是的话……
“没什麽,只是想这麽做而已。”
沐惜追微微一笑,习惯性的掩去内心真实想法,最後出口的,只是这麽无关痛痒的一句。
“无聊!”雪见愁语调微恼。
“前辈,我们回去吧。”
“你说什麽?”
“我不要什麽悬命草了,我们现在就回去。”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沐惜追牵起雪见愁转身就走。
“开什麽玩笑?”雪见愁蓦地甩开他的手,眼眸骤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我说我们回去。”
雪见愁微微眯了眼,道:“现在离开,你活不过十日。”
“就算十日也好,我不想看你身涉险境。”
“哦。你不想看我身涉险境,所以就要让我眼睁睁看你撒手人寰?”
“前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沐惜追眸色微黯,半晌,无奈的低叹出声。
“你怕他们,我不怕。要走你自己走。”
雪见愁背後是茫茫的花海,水蓝明透的薄衫无风自舞,美丽清魅,姿容孤傲,像极了姣盈若雪的花妖,轻逸得仿佛下一瞬就要在烟雾迷蒙里失去踪影;沐惜追忽地感到心口一阵遽恸,他伸出手想拉住雪见愁,不意却扑了个空,只在天旋地转的刹那间,已被从天而降的罗网罩住,身子颓然软倒时,血液逆冲入脑,奇袭而至的晕眩之感瞬间就将所有知觉湮没──
“咯咯咯咯……我没看错吧,雪见愁,你居然还敢回来!”
娇声起,疏影落。纷纷扬扬的粉色花瓣铺天盖地降下,来人乌发飘长,面容绝豔,朱红的双唇翕阖之间,性感不可方物。
“谁准你动他?放人!”
“哟,这麽紧张做什麽?怕我吃了他?”女子先是露出暧昧的浅笑,旋即别有深意的打量了昏迷中的沐惜追一眼,啧啧赞道,“方才没注意,这会儿细看,真是好俊的人!如果这是你我久别重逢的见面礼,那麽,我收下了──”
“你敢碰他一根手指,我要你十倍奉还!”
“咯咯咯咯,相思与你之间的旧日情分,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来的男人?雪见愁,不要逼我翻脸不认人哟。”
“我与你之间有何情分可言!最多,是你厚颜无耻的纠缠不休。若你不识好歹,我不介意再次废掉你苦心修来的百年巫术!”
相思闻言,十指丹蔻抚上妙曼朱唇,仍是咯咯的娇笑出声:“当年是我技不如人,才会被我族最尊贵的王子视如敝屣,但今时不同往日,你离去多年,此番再度踏入相思海,必是有求於我。你说,我又岂会放过这复仇的大好机会、与你善罢甘休呢?咯咯……”
“说来说去,与你有冤仇的人是我,与他无关!还不把人给我放下!”
“要我放人可以,但在此之前,我很有兴趣听你说说前来相思海的目的──”
“与你何干!”
“既然与我无关,那就请你离开吧!”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雪见愁不再赘言,袖风轻扬,瞬时引来黑雾漫漫;相思大惊之下,竟是连人带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遁入花海,须臾间已退至百丈之外。
“咯咯咯咯……”相思的笑声自远方迷迷糊糊传来,似是嘲讽,又似窥探,“雪见愁,我不会傻到再与你力拼。想要救人,就拿出诚意来,否则……此人就是下一个牺牲品!”
雪见愁袖手冷观片刻,十指紧攥出血,蓦地回身,却是心念电转,径往花海深处去了。
第三十一章 哪堪这神仙眷
红霞隐,斜阳坠。沐惜追醒来的时候天色昏蒙,有人背对著他站在流水淙淙的溪畔,丽影纤长,恍惚望去,身量竟与记忆中熟悉的人影一般无二。
“前辈?”略一犹疑,沐惜追试探著启齿轻唤。
那人回过身来,赫见朱唇粉面,蛾眉横翠,半含笑处樱红绽,哪里是雪见愁?分明一张绝豔妖娆的脸。
“怎麽,我与他很像麽?”相思含羞带怯的朝沐惜追抛了个媚眼。
“呃……”一滴冷汗不期然自额际滑下,沐惜追唇角微抽道,“姑娘天姿国色,世间哪有匹敌之人?我想,是我昏过头了,所以一时识人不清……”
──前辈莫怪,莫怪。
“咯咯……公子这般知情识趣,相思喜欢。不如趁此良机,以天地为证,今夜你我结为佳偶,从此往後做一对逍遥快活的神仙美眷,你说好不好?”
相思娇笑著倚过身子,沐惜追不动声色的後挪数步,险险躲开後轻咳一声道:“天色已晚,何来良机?姑娘真是会说笑。我尚有要事在身,实在不宜久留,还是就此告辞吧。”
“既然来了,何必急著走呢。”相思眨著一双美目顾盼生辉道,“公子方才也说天色已晚,要找雪见愁,等明日再走也不迟嘛。”
“哦?姑娘知道前辈人在何处?”
“咯咯……我是相思海的主人,你说我知不知道?”
“原来这个地方叫做相思海。”沐惜追作恍然状,“莫非姑娘早已心有所属?”
“公子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唉,要是他也能像你这般善解人意,也不枉我苦苦等了他这许多年!”说到恸处,相思泪凝香腮,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姑娘所言之人,该不会就是……”
“除了那个该千刀杀万剑剐的雪见愁,还有谁敢这样对我?呜呜……”
沐惜追淡定自若道:“既然喜欢一个人,为何要处处与他为难?以姑娘的做法,实为南辕北辙。”
“如果事事顺著他,就能让他回心转意,你以为我会反其道而行吗?”相思抬手揩去腮边泪,凝语泣噎道,“当年我千方百计要讨他欢心,结果又如何?他废我修行,我可以不怪他。但他一走就是数十年,从此音讯全无,害我族後继无人,饱受异族欺凌,所幸王後又及时为吾儿诞下一名男息,我族才得此短暂修养之机……其中辛酸,实不足为外人道……呜呜……公子若有心,就替我劝劝他,切莫让他再弃我族而去了……”
“等等……”沐惜追听出个中玄妙,将信将疑道,“姑娘方才说前辈是王族之後,却又称贵主‘吾儿’,那前辈岂不是要唤姑娘一声……”
──祖母???
相思泪睫微颤,无辜道:“是又如何?”
“呃……”
──前辈,我终於知道你为什麽要离家出走了……
沐惜追默然无语了半晌,再开口,不自觉地表情抽搐:“那王太後……”
相思乍闻此言,随即怨嗔道:“什麽王太後?我有那麽老吗?还是叫姑娘吧!”
“是……”沐惜追压下几乎要喷涌而出的吐槽冲动,强自镇定道,“那姑娘把我虏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劝前辈留下吧……”
“正是。雪见愁自幼便孤高过人,从不轻易与人亲近,此番肯带你来巫蛊之乡,必是十分倚重於你,只要你肯说服他留下,我就帮你解除身上顽疾,如何?”
沐惜追惊愕道:“你怎麽知道我身负顽疾?”
“咯咯咯咯……如果连这个也看不出来,那岂不是枉费了我五百年的巫蛊修行?”相思不无自得道,“雪见愁天赋异秉,加诸聪慧过人,普通的病症难不倒他。如今他愿为你踏足相思海,必是来寻找可以为你延命的药物,而相思海内,只有悬命草是独一无二的续命圣品,如果我没猜错,此刻他定是前往思情崖采药去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来带你离开。”
“姑娘天机妙算,果然神准。”
“臭小子算准我舍不得伤他,才会这般有恃无恐!唉,谁让他是我最最疼爱的乖孙呢?呜呜……一走就是数十年,刚回来却马上就要走,真是一点都不体谅我这个做祖母的心情啊……若不是我乃苦修之身、沾不得俗世浊气,只能困居於此,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今又何至於如此?公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老人家……帮我劝劝他吧……呜呜……”
沐惜追轻叹一声,终也动容道:“他连你的话都不听,又怎会听我的话?如果前辈执意要走,只怕我也无能为力。”
相思眼睛一眨,当即又簌簌的掉泪道:“公子说的不无道理,唉,是我们祖孙三代缘薄,强求也无用……事到如今,我别无他求,一会儿到了思情崖,只盼你能劝他一句,好歹回中南殿见见生他养他的双亲,届时要走要留,但随人意吧……”
“这倒不难,何况父母天伦乃人之常情,相信前辈也不至於狠心不见。”
“有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