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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2 / 2)

看来横在我母亲与外叔婆中间那座冰窖,想打破的话难上加难。

我如何能够对婉容直述?相信外叔婆也不会,只是枉费姨婆一番苦心。“我知道这很难,只是我不常在家,这件事还得劳驾你——劳驾你多费点心——”我说。

“你放心,阿华,我会的,”姨婆说:“不然我巴巴的将你外叔婆拉去你娘家做什么?不过有些事,是勉强不得的,尽量就好,不能强求的,知道吗?”

想不到姨婆未念过一年书,每句话却都能说到我心坎里去,”只是母亲——母亲何故在这件事上如此执拗?就算气外叔公,人已不在,为何要迁怒外叔婆及婉容? 平日如此良善厚道的母亲,却是——“” 我轻轻叹气。

“不是刚刚才和你说,凡事不能强求的吗?”姨婆劝我。“听我说,看开点,何况就快到家了,何必白白惹婉容母女担心呢?”

回到外婆家,自然与外叔婆有一番寒喧。吃过午饭后向她辞行时,她免不了又是拖着婉容的手,离情依依,不断拿袖子擦眼睛,而每次总要逗得婉容也红了眼,才难舍难离的分手。

这一幕看在我眼里,心里难免内疚。如果不是为了我,婉容就不会舍下寡母远赴广州,姨婆也总是用她惯有的笑话来打圆场,为这幕离情镜头上句点。

不伦之恋(23)

“你们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每次见你们母女分别时流泪眼对流泪眼,我就庆幸我没结婚,也没有儿女,不然每个月这么伤心折腾,谁受得了?”姨婆摇头幌脑的说,说得每个人都笑了。

我们回到广州没多久,我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学校里大部份人对我的态度都很奇怪,望着我的眼神怪怪的,态度是疏离的,不要说没有人向我主动说话,就算我主动问谁问题,

也都受到冷淡对待,或敷衍了事。

某一个傍晚,每个人都去了饭堂吃饭,我胃口欠缺,一个人闷在宿舍,随手翻阅一本唐宋辞选“花间集”; 闻午却在这时鬼鬼崇崇的摸入来。

“你怎么不去吃饭?”我问他。

他进了门,向外面探望了一下,谨慎地关好房门,“嘘,别嚷嚷,我是觑着四下无人,特来警告你的——”一脸的神秘。

要来的终于来了,我心想。

“有什么话,快说!”

“近日校园四周有人散播你的立场不对,是资产阶级,又说你——”他瞥见我放在桌上的花间集,一把捞起来,踢到床底下,说:“还在看这劳什子唐诗宋辞,你要挨批是不是?”

“看诗辞也会挨批?”我不以为然,心想我若真的挨批也不会因为这个嘛,但人家一番好意,我也不好顶撞他。

“但我半个月前去见过刘书记,并没感到有什么不妥呀!”我看他紧张兮兮的,自然压低了声音。

“你听我说,阿华,这次闲话沸沸腾腾的,我看不会全然是假——昨天我在图书馆碰到王淇,她过来对我劈头就说:’叫你那个好朋友方华洗干净屁股,预备坐牢去吧!’ 哼,那副幸灾乐福的表情,看着真叫人生气。”

我的心忽然凉了半截,如果没有把握,没有谁有胆子这样公然咒骂别人,动不动被人扣上诬捏他人的帽子,没的惹祸上身,何况王淇在校是既是又红又尊的激进派,消息一向比别人灵通。

“如果是真的,我怎么办?”我的心乱成一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或者你再找个机会和刘书记谈一谈——”他搔搔头,说:“上次听你说他的人很好,也许他可以帮到你。”

“但我上次找他谈,他明白告诉我没事嘛!”我想了想。“对,我可以再去问问他——”

“听说刘书记回乡探亲去了,过了这个周末才回来,你看着办,凡事小心点,忍让点,别在未见到他之前出岔子,知道吗?”

我点头。

“至于我——”他面有难色,“也许在事情未完全明朗前,我——”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我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没有必要,我主张我们且暂不见面,如果真的有事,何必多牵连你在内?我不会介意,我明白的。”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无论怎样,我们都是好朋友,你不怪我就好。一切自己小心了。”他匆忙闪到门边,又回过头来说:“小心那位王淇,万一碰上了,不要惹毛她,忍着点。”

“我会的。”

“那么,小心自己保重。”他长长的叹气,走了。

我靠坐在床上,心里觉得很凄凉,在这个迷团未解开之前,大概我都会被人孤立,被人疏离的了。但我不能怪谁,也不会怪谁,每个人都是为了自保,我知道,如果事情倒转过来,我也会做同样的事,要怪只能怪一个人——方华我自己。

刘书记回来没几天,未等我去找他,却先找人唤了我去。我敲门进入他的办公室,只见他自背负着手站在窗前。我不敢坐就站着等他。

没一会他回过头来,摆摆手叫我坐下,眉头皱得紧紧的,“你大概猜到我是为什么事找你了吧!”他问。

我点点头,默然坐下。

“唉,这件事我本以为可以算了,却始终不能——”他摇摇头说:“不过事情还不算太坏,因为我向你们班上党委说,一来你犯的情节不算太严重,二来你的态度非常好,曾经来我这里主动要求处分,三来——你成绩优异,学校爱才,国家也爱才。处分是免不了的,但我建议不批斗,不下乡,留校改造。这已经是我能做到最轻的了。”

“谢谢你,刘书记。”我听他这样说,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看来我不用如王淇所说的,要被送入监牢。

“他们说你只尊不红,只爱资产阶级玩意见,经常写些无病呻吟的东西;一点革命气息也没有。——加上上次你写给储安平表示同情他的那封信,给退回学校来了,右派帽子是免不了要被戴上的——”说到这,我似乎听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对这些,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木然摇头。“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也知道接受处分是应该的。”

“那很好,就像刚才告诉你的,你得到的处分非常轻,只被判留校思想改造,不过就没有一定的期限,在这段期间内,你要勤读马列书籍,要不断反省自己,要谨言慎行,知道吗?”

“我知道。”

“你听清楚了,从现在开始,你正式被判内定右派; 留校接受思想改造,每个星期,要向班党书记写一篇阅读马列主义心得,并汇报思想一次,知道吗?”

“知道了”我点点头。

“这样就好,不过千万别再犯错。”

“您放心,刘书记,我不会再犯错的。”

不伦之恋(24)

“很好,我也相信你不会,你一向很聪明。”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回去好好努力,有事随时找我。”

“谢谢您,刘书记。”我道别出来,心里是比刚来时轻松,但却是一片惘然。我这个一向对政治毫无野心的书包子,竟被扣上右派帽子,想想也真是滑稽。但不用坐牢,不用下乡劳改,已是不幸中的大幸,我阿Q式安慰自己。

我心中悲痛莫名,更多的是无奈。我从小生长在毋亲和外婆的怀抱中,全然没有与闻时事。虽早巳知这不适合于今日的中国,也曾感到孤独与无依;我要依我的良心去生活,虽然理智告诉我:若想出人头地; 就要强迫我自己苟且自欺,但我偏要接受良心的指挥,这便注定了我一生颠沛流离的命运。

这之后,一段颇长的时间,我的日子过得非常的枯躁和无味,平日在学校中没有人搭理我,只有几个特别要好的同学,像饶闻午和王月平等,偶尔暗中说几句话。不过这种机会不多,一来我知道他们心中害怕,二来我也真的不想连累朋友,如果不幸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周末与婉容见面,显得格外重要,也变成我唯一的安慰了。我被扣上右派帽子这件事,我和婉容都非常小心地不让家里长辈知道。

既然已成事实,又何必让她们操心呢?我知道婉容为我这件事实在忧心忡忡,右派份子不会在毕业后分配到较好单位工作,或者得到较好的机会进修。我和她都心知肚明,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在逆境和屈辱中要有坚强的意志力才不会被击败; 成为一个软弱的可怜虫。我告诉自巳:把柔弱的自怜自爱收拾起来;尽全力跟命运搏斗!

周末我们再也没有心情出去玩乐。最大娱乐不外是听婉容为我吹口琴,又或者两人相拥坐在那张长沙发上聊天,一杯清茶,加上一盘瓜子,陪我两渡过漫漫长夜。

前途,在当时来看,是一片迷茫。

被扣帽子后,早已将诗词歌赋放在一边,除了阅读毛主席的著作外,正好用钻研外语来填满课余时间。而且一学多样,包括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甚至俄文。

一九五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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