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哭,把话讲清楚!”段寅低沉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宛若打在石板上的冰珠子。
他男性化的脸部线条绷得很紧,两道刚毅的浓眉酷得有型。
段嫣儿突然间像是被吓到一样缩起了小小的身体,拼命地往春花身上靠。
她不知道父亲大人回来了!如果知道,打死她也不敢跑进树林子里去玩耍的!
“喂,你不必对小孩这么凶吧?”心宓虽然讨厌小恶魔,但毕竟是个孩子,她还是不忍心。
“爷在问话,你插什么嘴?”燕咯尔斥道。
又是这个黑脸丫头!他心里嘀咕着,这会儿黑脸又成了泥脸了!
“说话。”段寅惊冷的眸光直视着女儿。口气比方才严厉了几分。
“我……我不知道,早上她说爹爹您找我,要我跟着她走,后来……后来……后来我突然昏了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一直到方才我醒了,趁着她不注意想逃出来,她追了出来——后来……后来我就扭伤了脚……”六岁的段嫣儿指着心宓,心虚地指控着瞎拨的谎话。
话才一出口小女孩就垂下了头,像是怕遭天打雷劈一般,缩着脖子、视线根本不敢看心宓。
段嫣儿虽然顽劣,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就算再坏也还不至于连良心也没有——她当然知道是谁辛辛苦苦背她下山、方才还帮她说话的,可是她从小就怕父亲,要是爹爹知道她一个人跑到后山去玩耍,她不知道要受到多严厉的处罚……
她实在怕极了!所以她昧着良心扯谎,把一切嫁祸给心宓,只求父亲别追究……
心宓呆住了,她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孩子居然掰得出这种谎言。
“黑丫头,偷玉簪子的事儿,爷还没跟你计较,你竟然还敢将小小小关在房里头,你好大的胆子!”老总管直觉地认定是心宓拐小姐想乘机要胁。
心宓呆呆地抬头瞪着那老人口里的“爷”——那个男人原来就是小恶魔的爹?
“你有什么话说?”段寅冷冷地盯着跌坐在地上的泥脸丫头,冷硬的表情显示出他根本就不信任她。
“你的女儿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你还想听什么?”心宓反问,她注意到段嫣儿瑟缩的眼神悄悄朝她瞥过来……
从她和这个恶形恶状的孩子周旋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段嫣儿这么害怕、畏缩的模样。原本她想直接拆穿小女孩的谎言,但直觉让她到口的话有所保留,她并没有拆穿那孩子的指控替自己辩解。
或者是因为她眼中毫无惧怕的神色,段寅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你不解释?”
心宓看到小女孩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怔怔地瞪住她,可怜兮兮的眸光挟着一抹恳切的哀求……
直到这个时候心宓才明白,原来小恶魔的父亲就是她的克星!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她选择了保护小女孩。
直到听见心宓的回答,嫣儿才松了一大口气,小女孩发红的眼眶里充满了感激。
“你可知道我会怎么处置你?”段寅沉下声。
“大不了再把我关在地牢里一夜!”心宓心里可是一点也不怕。
如果“住”在地牢一夜,运气好的话,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也许就能回到她熟悉的二十一世纪。
他佩服她的勇气,但那不代表他会饶了欺蒙自己的下人 。
“福叔,把小姐带回房。”段寅沉下声命令。
“是。”老人恭谨地回道,立刻带着小小姐往房里去。
其余一干原本围在周遭的段府家仆,也识相地走避,各自干活儿去。
等到周旁只剩下随身侍从燕咯尔,段寅才冷冷地开口:
“为什么说谎?”他质问心宓。
“说什么谎?”心宓倔强地反诘,心底却讶异这个外表粗犷的巨人居然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你不必袒护嫣儿。”他沉冷地道,干脆揭穿她。
一旁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燕咯尔,惊讶地瞪着自个儿的主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袒护她?”心宓好奇地问,既然被拆穿了,她也不想隐瞒。
“你的眼睛,”他沉下声,噪音有些微沙哑。“它不会撒谎。”
心宓的脸蛋蓦地红了,不过还好她沾了一脸的泥巴,他不会看到她困窘的模样。
“那就奇怪了,你这么会看人,怎么没看出你的女儿怕你怕得活象见鬼似的——”
“放肆!”燕咯尔可不容有人污蔑自个儿的主子,他上前打算教训叛逆不道的奴才。
“说下去!”段寅僵硬地冷着声制止燕咯尔。
“是你让我说的,那我就说了!”心宓从泥地上爬起来,悄悄退了两大步。“”如果不是你太严厉、就是你大苛刻,我从来没见过一个本来满口脏话、粗鲁恶劣的孩子,见到父亲却一反常态,活像见了鬼一样,变得退缩、畏惧!“
“满口脏话?粗鲁恶劣‘?”燕咯尔张大了嘴喃喃重复一遍。
在他的眼中,小小姐是全天下最文静、乖巧、漂亮的小女孩,怎么也不可能跟“满口脏活、粗鲁恶劣”扯在一块儿!
燕咯尔当然不知道,段嫣儿所有的文静、乖巧全都是在她爹面前装出夹的,私底下段府里的长工、丫头全都被这个六岁的孩子呼来喝去,段嫣儿从来不把他们当人看。
“你的意思是,嫣儿是一个说谎、卑鄙、低劣的孩子?”段寅眯起眼,不带感情地陈述。
打从六年前这个孩子一出生起,他从来没想过她,更没关心过他的“女儿”。
他甚至憎恶她的存在。
如果当时他人不在西夏、而是在中原——他会让云姬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不会留着这个孽种让自己蒙羞!
心宓皱起眉头,有些困惑。
如果姓段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怎样的孩子,听到这么严厉的指控,他的反应应该很激烈,可是他却冷静得显得太无情了!
“如果你的女儿是一个没教养的小恶魔,你这个作父亲的绝对该负最大的责任!”心宓故意把过错全推到他身上,就是想看到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燕咯尔听到她的话却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
“小恶魔”是什么意思他不懂,可“没教养”这三个字他当然明白!
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男人胆敢对主子这么说话的,更何况对方是个柔弱、身分卑贱的女子!
“我怀疑,有没有人教训过你这张该死的小嘴!”段寅不怒反笑,压低了沙哑的嗓音,粗嘎地低语。
还没刮除的青髭在他刚毅的脸部线条投下阴性的合影,他冷峻的语调让心宓不自觉地又后退了一大步。
“是你让我说实话的,更何况被诬赖的人是我、该生气的人是我!”她一边后退、一边找躲避的屏障,以防他一掌劈下来的时候,自己完全不能反抗就被剁成肉酱。
“你可以不必护着嫣儿。”他冷冷地说,冷静的眸子像苍鹰一样瞪着她一步步后退的举动。
“你可以跟我道歉!”心宓不怕死地反过来要求他。
段寅眸光一沉,瞬间迸射出一道杀人的冷光——
“别惹怒我。”他抑着脾气警告。
“孩子会说谎绝大部份是为人父母的错,你跟我道歉本来就是应该的!我从来也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难不成嫣儿说谎是我的错?你还指望我开口道歉?”确定自己已经退得够远,心宓肆无忌惮地讲起道理。
燕咯尔已经完全呆住了,不自觉地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丑脸黑丫头大概不知道,他的爷儿一身的武功,轻而易举就烧一掌解决一条山大虫……
“你要我跟你道歉?”段寅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移到了身前,他剔亮的眼珠子燃烧着的烈的火光。
燕咯尔心里开始有点同情这个鲁莽、愚蠢的黑丫头。
“如果你肯道歉的话,表示你还算明理。”如果他道歉,她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他。
接下来段寅说的话,差点儿让燕咯尔的眼珠子掉出来——
“嫣儿的顽劣,我无话可说。至于你的损失—一我会赔偿。”这已经是他忍让的极限。
他是段府的主子,当然清楚府里的大小琐事,嫣儿对下人的恶形恶状他不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