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一百一十四卷 。。。
广陵散。
是颂扬刺客聂政杀韩相侠累之事。
嵇康会弹这曲,显而易见,是痛感曹魏一族奄奄一息,虽不屈服,不抵抗,却也为自己的冤案而不平。
这曲,嵇康只教了我合奏未教授我正曲。以“刺韩”“冲冠”“发怒”“投剑”,他道过,又分开指,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六段。
足够了。
他端然而坐,抚琴调音。对于自己先行上断头台的指令没有任何异议。
沉沉的古琴之音,让人揪心怅然,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沉桀默许地看着这一切。
刑场里外围满了三千多人,几千太学生中以东殿夫子为首,遥立前方。他将年迈的身躯挺得笔直。
巍然地站在最前面。
“老夫一生所见之人无数,风流名士数不胜数,然!”他悲愤地低喊:“古今贤者,唯有嵇叔夜一人!”
一时间,人群又因此骚动起来。
太学生们垂泪哭泣。
嵇康没有说话。
先抚弄琴声,后落宫商角徵。
而后,由悄静的音,瞬间将人带入弥漫着强烈抗击杀伐的曲境。
琴声骤然拔地而起,带着一股激烈绝然的气势直冲天穹之际,突然加入了凄婉哀怨的细致琴音。
低沉和细婉两股琴音瞬间和鸣。
如龙如凤。
他极快地拨动琴弦,指骨分明,随意一抬一收,一敛一放,却皆是风云。
如墨的长发在空中飞漫。
……
指尖一顿,律动的音韵丝毫不停歇……
琴声的曲境,时时都在变换。
不同的是,而乃悲鸣。
嵇康把满腔的悲愤之情化为了琴音,他曾道,“琴为心声”。指控政治阴暗,皆处都是肃杀之气。
正始之人不得存活。
夫妻合奏,他在断头台上冷然。而我在这厢绝望。
倾尽毕生心血和沧桑,我冷眼看着自己的指尖渗出细微的血。滴落琴弦,带着我的恨和丈夫的冤屈,奏着这一生仅有一次的广陵散。
心里骤起的狂飙,将全部化作血泪洒尽。
指端抬起,琴音渐落。
曲终,音息。
嵇康毫不留恋地起身,他立于辉辉阳光之下,说了自始至终的一句话:
“广陵散,于今绝矣!”
在他从容赴刑之际,足下徒然一顿。
微微侧身与我凝望。
四十岁却依然如此俊美的轮廓,已经如雪般斑白的双鬓,有着足以颠倒倾世的风华。
我相信这一刻,就连死神也会被他高亢愤怒的铮铮琴声所击碎,他留给后世之人的,早已不是一个背影,几篇文章。
是夕阳残血的挽照,是千古冤案对这沧桑历史的永恒不屈!
“三刻已到!行刑!”
沉桀抬手沉喝。无声划破空气。
侩子手竟有片刻的犹豫。
沉桀见状,怒极至甚。
114、第一百一十四卷 。。。
“行刑!——”
嵇康缓缓端坐。
侩子手浓眉一剔,咬牙挥刀而下——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没有挽救的余地!
没有奇迹的发生!
这是铁铮铮的历史!铁铮铮的事实!——
我的丈夫,在那一瞬间,身首异处。
如墨青瀑染血无边。
飞洒出的血沫,诉说着他这不桀的一生结束的妖红,溅到了我的眼、脸、狠狠搅碎我的心。
汹涌而来的情感一瞬间如滔天巨浪般卷了过来,我死死抓着胸口,痛的喘不过气。
他走了。
我的世界也已奄奄一息,瞬间倾塌……
“叔夜!!————”
我死死瞪着那俊美的头颅,滚落到地上。
耳畔是太学生震天的悲愤哭嚎。
还有我极为熟悉的一双儿女凄厉的哭声:“爹爹——!!!!”
我无暇顾及为何悦悦与延祖会在这儿,我也无暇顾及是否是秦凌带他们来的……
不再重要了……
已经,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的眼里,只有他。
只有他。
那俊美如画的轮廓,温暖的大手,那无数次拥抱住我的丈夫。
晕眩感一波接着一波袭来。
可我不管不顾,摔下轮椅,一步一步向我的丈夫爬去……
一点、又一点……
近了……
好痛!痛得我想就此死去。
我的叔夜……
我的叔夜……
妻不会离开你。为妻爱你如命,怎舍得离开你?
我蓦地弯□,抱住他被血沫淹没的头。
开始咳嗽,越咳越重,越咳越急,直至最后,喉头涌上铁锈味,喷洒而出……
叔夜……
我的叔夜呢……
把我的叔夜,还给我……
抱着他,面对耀眼的光芒万丈,彩云靠拢又飞散,金光倾洒在我俩身上。直至狠狠刺痛了我的眼睛。
心中的空洞将我吞没。
苍天啊,我从未恨过你。
因为是你让我遇见了他。
即使他死,即使天人永隔,我也不恨。
我只求……只求能再见一眼他的笑容。
能再听见他唤我妻。
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从没想过……
我以为我够坚强。我以为我可以……
从没想过。
这个我不知倦地呼唤着的名字,会有一天,光是想就让人觉得生无可恋,歇斯底里的痛彻心扉。
心口很疼,血越来越多。
隐隐约约,头顶一阵清风拂过……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温暖,炙心。
我蓦然止住了哭声。
猛地望向晴空万里的苍天……
嵇康……
是你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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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一百一十五卷 。。。
有温热的毛巾擦拭着我脸上的汗水。
然后,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气息靠近,将我轻轻扶起。
耳畔有轻轻地嗓音哄道:“影。喝药了。”
头疼欲裂。
我扶额,“秦凌,你不必如此……我自己可以喝药的。”
他见我醒了,很高兴。
喜悦充满他的眉宇间,语气上仍是忍不住责备:“这三个月来,你一次都没有认真记得喝药。身体越来越弱,悦悦和延祖都很担心。”
“我会很好。我会记得。”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
“嗯,你也是这么敷衍过我的。”
“秦凌!”我微怒,“我答应过嵇康,我会好好活着,替他照顾我们的孩子。将他们抚养成人的!”
“以你现在这副模样吗?”他平静地反问。
我无语凝噎。
恼怒地抢过他手中的汤药,仰头灌下。
我实在不该这样,这是他辛苦熬出来的。我没有权利对他这样。
但……
为何只有我处处怜人,而没有人怜我。
我失去了嵇康,生命几乎被抽离了。
我不想再顾及如此多了……行不行……
不想了……行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