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部分(2 / 2)

我强压住发颤的心,不敢贸然答话,只能低低说了一句:“是,不敢叫老祖宗担心,已经好多了……”

老太太点点头,轻轻转身迈开步子,扶着个小丫头朝里走去,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旁早有个丫头过来搀起了我,跟着老太太,一同往内堂深处走去。

“这人一上了年纪,嘴就容易犯馋,偏偏又克化不了太多,就爱看着你们小姑娘多吃多喝些,不知道芳儿可还能够陪我这老婆子一起,吃点儿啊?”她银白色的发髻在阳光中隐隐流光,仿佛丝绒般光泽,不用一点儿珠玉,已烘托出了她全部的高贵气质。

我想了想,想了又想,度量着开口说道:“老太太要赏,芳儿敢不领受,只是芳儿不但爱吃,还能喝上两杯呢,还请老太太开恩,一起赏赐下才好。”

虽然是反复斟酌的话,乍一说出,心口还是怕的怦怦直跳,不过这句话似乎对了这位老太太的口味,话音未落,她已经笑了:“毕竟是我满洲女儿,难得这份豪气,既然是能吃酒,我老太太也不好吝啬,来,快把炉子上温着的那壶奶酒端下来,招待贵客。”

一时半刻,终于走到了内堂正房,也是一色的竹子建筑,椅榻桌凳一应俱全,只是一概不用棉垫椅衬,全部用黄白色头尾俱全的整张狼皮铺盖家具,正中高悬一整幅水墨中堂,似乎是明人石涛的“江波烟瀚图”,尾处却并不见主人的收藏章鉴,墙角也不见翎毛花瓶,只是摆下一尊七尺来长的望远镜,总的说来,这间内堂虽有些文人精舍的雅致,然而更多的,却是一份不同寻常的豪气。

堂中一张八仙桌上热气腾腾,摆满了十来个大小条盘,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盛着的尽是烧烤肉串,腌卤牛羊肉干,奶皮饼奶渣包子之类的蒙古点心,另还有大口壶盛着满满一大壶香气四溢的酥油奶茶,单看着已觉得齿颊留香。

我在一旁站的笔杆儿溜直,心中只是暗想,难道一路风尘仆仆车马劳顿,这位老太太将我请来的目的,就只是喝酒吃点心?

还有,她分明是一位居于深闺的贵妇人,为何要屈尊降贵,隐居在这山野小店之中?

更重要的是,这位老太太,究竟是谁呢?

心头乍一跳出这个疑惑,脑海中也不知怎么的了,猛然一晕,就好像有道闪电“喀嚓”一声,硬生生劈在脑壳顶上似的,顿时懵住了,蒙古点心,狼皮,小姑娘颈项中戴着的十字坠子,舶来望远镜,这些在我脑海中霎时连成了一条脉络,直指这位老太太贵不可及的身份!

头脑顿时一片空白,恍惚中只听见那位老太太的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一般:“我说他的眼光不错,果真是的,瞧着姑娘的模样做派,倒像是识规守矩的人家□出来的,如今这年头,还真是不多见了……”

孝庄

不知你是否曾经体会过,那种受人宠爱的感觉。

平心而论,有生以来这十几年间,我却是从未体会到的,因为受宠之于我,已经成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好像吃饭穿衣,行动坐卧一样,无论是在老太太主持的内阃,还是伍先生的穷庐,又或者是玛法的南书房也好,早已成为了一种顺理成章,稀松寻常的应有之意了。

老太太的宠爱,在于花花绿绿五光十色的西洋玩意儿、糖果点心、衣料首饰,伍先生的宠,乃是无穷无尽鬼狐仙怪的奇情故事、不顾忌大小尊卑的酣畅舌战、从不见端起的先生架子,而玛法的宠,就来得更为深厚,竟是连全副家务财政的大权,也放心交在了我这双单薄稚嫩的手上。

含腻了糖果的舌尖儿,渐渐已察觉不到甜味儿,可若是突然间抿上了一颗莲心,便会皱眉咋嘴,怨恨那苦涩不堪承受,却也正因为此,才从此珍惜起糖果的甜美滋味来。

而就在我第一次见到龙广海的祖母,大清朝最为尊贵的女性,孝庄太皇太后的时候,我却因为她的眼神,第一次读懂了苦涩的滋味,同时也第一次要去怀念起,那种不需要理由的宠爱。

你曾经试过被别人不喜欢的感觉吗?那种从眼底的深处,从嘴角旁泛起的皱纹里,甚至从端坐不动的身姿上,分明流露出来的一股排斥、疏远,微笑和亲切的话语根本法掩饰,也许只是一闪而过,仿佛划过夜空的闪电,却足已噬入骨髓,叫人又惊又痛,手足无措,只能木楞楞呆在原地,就连空气里奶茶暖烘烘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却也好像墙角积累的灰尘一般,干涩腥冷,心中忍不住涌起一股,想要逃离的冲动。

难道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禁不住咬紧了嘴唇,还是因为我的衣着打扮,举止言行不成体统,又或者是因为我和龙广海的私订终身,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天阴了上来,云层烘托着一抹惨淡的冬日残阳,眼睛瞧着,神识仿佛也被那阴霾感染,不自觉生起层层寒气来,一双单薄绣鞋踏在冰冷的竹地板上,那寒气更是由虚化实,随着血液慢慢攀延上了心口,看着面前端坐在窗下,被一群青衫少女环绕着的太皇太后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一段无声的不满,眼看着骄傲遭遇了侮辱,却不得不拼命压抑下满腔又惊又羞,更还有一片失落,只是低下头去,望着鸦头云纹的鞋尖儿,突然打心底深处,泛上一阵深深的悲伤起来。

龙广海唯一的亲人,一手抚养他长大的祖母,在瞧我的第一眼,就如此明瞭的表示了她的否定,可我又能怎么办……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着一片叫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远远就只听见太皇太后的声音,不急不缓,似乎心平气和的传了过来:“走了那么远的路,又立了这么久的规矩,只怕是累着了,来,过来靠着我老婆子坐坐,咱们也好说话……”

温柔可亲的家常话,从太皇太后口里说出来,竟也和一屋子的精致漂亮的女孩子似的,沾染着一种不真实的气息,就好像景德镇烧制的瓷人偶,粉白桃红描画的那样美,却总也感觉隔着层什么似的,引不起亲近的念头。

我想,这也许就是他们常说的,皇家气质吧。

眼见她拿手轻轻点了下身旁一只绣墩,心头不由一颤,身不由己的称了罪,绷直腰杆沾了一角坐了下去,重心只敢压在两条腿上,就那么插签儿似的强挺着,这样坐,倒比站着,还要累上几分。

后来,当我坐在坤宁宫的暖炕上,看着惠妃宜嫔她们也这般局促不安的,拧着脚尖斜插在我面前时,方才明白,原来那时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并非是要刻意为难,只不过天家格致祖宗规矩,本就应当如此。

“这一路也够你受的了,瞧这身子骨儿瘦的,看着就叫人心疼的,想来你玛法见了,必然也是要心疼的……”

尊长说话,不能不答,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是芳芳大不孝,玛法年事高龄,殚精竭虑为社稷尽忠尚且不暇,还要为孙儿辈担心费神,芳儿身虽在外,心里却着实愧疚不已,每一想起,必定疼痛如绞,不能释怀……”

虽说是一板一眼的奏对格局,却足以牵动起我一抹情弦,一旁小丫头端着杯热腾腾的奶茶过来,铮亮的铜碗托在手里,正正把一抹姜汁的辛辣撞在眼里,忍不住伸手要揉,泪已抢先淌了下来。

哪里又敢叫泪落下来,只能赶紧凑上茶碗,和着泪意大大吞咽了一口,蒙族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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