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他眼底那抹努力隐忍的凄伤,玄冰便知他是违背了自己的心意来遵从她的意愿,不由得很是于心不忍。就在她犹豫着想要松口,却又不知该是不该的时候,只听载淳在旁说道:“我倒觉得,还是让萨伦先跟你出去的好。万一情况有变,我一个人没有顾忌,行事反而方便。”
意外地瞥了眼载淳,萨伦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却见载淳淡然一笑,掠过他面庞的目光轻柔冲和中带着丝深不见底的通透,也不知是不是他心虚的关系,他只觉那双海水般幽深的黑眸中仿佛有着某种力量直透自己心底,虽无恶意,也不见丝毫凌厉霸道,却没来由地让他好一阵慌乱。
悄然攥紧双拳,他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玄冰的反应,终见她在与载淳进行目光交流后缓缓点头:“也好。”欣喜冲上脑门的同一时刻,映入眼帘的却是玄冰执起丈夫的手,瞬间显得格外专注而坚定的神情:“一个月后,我在守护林外等你,看不到你出来,我绝不会一个人离开的。”
不能宣之于口的欣喜,在那一刻化作了浓浓的酸涩,怅然苦笑着,他没有惊动沉浸于依依惜别之情中的玄冰夫妇,一声不响地悄悄退出了房间。
☆ ☆ ☆ ☆ ☆
来到寂静无人的庭院里,萨伦黯然怔立,有那么好一阵子,他的整颗心都空茫得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然而,在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之后,那丝经历了微弱挣扎的信念却在破碎的疼痛中重新清晰起来——就算明知没有结果又如何?自幼身不由己受尽命运捉弄的他,如今总算能由着自己的心意走一回自己选择的路了,既是自己选的,那便没有什么可后悔。
轻吐口气,他晦暗的双眸中终于又有了一丝生气和亮色。
“萨伦!”
一声熟悉的呼唤自后传来,萨伦应声回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他的卡蒂妮姐姐。今日的卡蒂妮极为少见的没有穿那身女武士专用的短裙,而是换了袭贵族女子在重大活动时所穿的及踝长裙,平时用得很随性的挂饰也精心调换过了,搭配得华贵而不艳俗,尽显高雅大方的质感。
“卡蒂妮姐姐,你这是……”萨伦诧异地眨了眨眼。印象中,自从他哥哥伊佐死后,卡蒂妮还从不曾这样盛装打扮过,却不知她今日有何要事。
☆、典夫救友2
看出他的疑惑不解,卡蒂妮眸色微暗,随即缓了缓神,取下背在肩上的一包东西塞进了萨伦手里:“换身好衣裳,咱们去见雅格西巫女!”见萨伦傻愣愣地瞪着自己,她扯唇轻笑,微责地捶了他一拳,“还没出去呢,就忘了族里的规矩了?即将远行的人,是要去请巫女做赐福祈祷的呀。”
萨伦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惶恐地摇头:“卡蒂妮姐姐,我是什么身份,哪有资格做什么祈祷?”
“傻小子,如今你已脱离了奴籍,怎么就做不得?还当我是姐姐就别废话,马上去换衣服!”
萨伦拧着眉翕动了一下嘴唇,然后就乖乖转身去了。失去哥哥以后,卡蒂妮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她的话,对他来说仿佛天条地律,是不需要太多思考和犹豫就会顺理成章去听从的。看着他如从前一样信赖顺从自己的样子,卡蒂妮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化作了一片五味杂陈的朦胧。
换好衣裳后,萨伦跟着卡蒂妮来到了族里的圣堂。看起来,卡蒂妮早已经跟雅格西巫女预约过,一进门,一身黑底金边神服,戴黑色面纱,满头白发编结成无数细小发辫的巫女便出来迎接他们了。
虽然这长年累月把自己裹在黑暗里,又身负传说中神秘异能的老妇人难免让初见者生出些许畏怯感,但自打她开口唤了他一声“孩子”之后,萨伦便觉得,她其实是个挺慈祥的长者,远比大首领以及莲娜之类的女人和蔼可亲得多了。
按照惯例,赐福仪式的前半部分是由亲人陪同进行祈祷,后半部分是当事人单独接受洗礼,因此,在卡蒂妮的陪伴下念了祷文之后,萨伦便跟着雅格西巫女进了里面那间洗礼专用的小室,又按照老人的指引跪在了神龛之前。
雅格西巫女取来了用金瓶装着的圣水,一边口诵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经文,一边在萨伦身边反复绕行着,每走一圈便在他头顶洒下一蓬圣水。照规矩,圣水必须洒上一十六遍,然后再进行一次净手焚香,仪式就算全部结束了,可是,在洒到第十五遍的时候,正绕行至萨伦背后的雅格西巫女却突然顿住了脚步,撩起面纱浑身僵硬地盯着他的后颈,眼中泛起了惊异而骇怖的光芒。
听出身后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原本闭目合十的萨伦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巫女,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雅格西巫女没有说话,目光依然停留在他的后颈上——那里,一枚色作惨碧、形如鬼面的符记在他的皮肤下若隐若现,闪烁着鬼火般明灭不定的诡异幽光,就在她绕行前一圈的时候,这里分明还是什么都没有的!
迎向萨伦回头递来的诧异目光,雅格西巫女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涩哑着嗓子开了口:“孩子,能告诉我吗,你的……祖姓是什么?”
安普拉人所说的祖姓指的是母亲一族的姓氏,对男子来说,就是婚前的本家姓氏,但在他们的习俗里,除了有特殊需要之外,平时都是互称名字,不提姓氏的。听对方这样问,萨伦怔了怔,困惑地应道:“霍尼桑。巫女,您……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等下再说。你再告诉我,你们家的第五代直系先祖,全名可是叫做,霍尼桑·贝塔滋?”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雅格西巫女的语气简直可以说是气急败坏,那只青筋凸起的手活像要把掌心里的金瓶捏爆似的。萨伦心中隐隐掠过一丝不祥之感,下意识地想说不是,但事实终究是事实,所以他还是只有点头:“没错。”
雅格西巫女布满皱纹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呆呆愣怔半晌之后,她面色沉黯地长叹一声,紧攥着金瓶的手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 ☆ ☆ ☆ ☆
等了足足将近半个时辰,已开始坐立不安的卡蒂妮终于看到雅格西巫女和萨伦一前一后从那间四面拉着帘子的小室里走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烦躁产生了错觉,她隐约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那死气沉沉的样子,哪像是去做了赐福祈祷,简直就像是刚去参加了葬礼回来似的。
“怎么这么久?”起身迎上去,她看看萨伦,又看看巫女,有些忐忑地问道,“仪式不顺利吗?出什么问题了?”
雅格西巫女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声息,还是一旁的萨伦抢先开了口:“其实……也没什么,都怪我太笨了,老是中途出错,害得巫女把仪式重复了好几遍,可把她老人家给累坏了!”
此时的萨伦已恢复了轻松自如的神情,只是嘴角边挂着抹自嘲的笑。卡蒂妮疑惑地注视了他一瞬,又转向雅格西巫女道:“巫女,是这样吗?”
雅格西巫女沉默了一瞬,随后,隐在面纱下的头轻轻点了点:“是的,这可怜的孩子,大概是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情绪太紧张了……”
她的声音涩哑得有些异常,卡蒂妮心中一动,未及细思,却见她挥了挥手道:“一会儿还有其他人要来,我得去准备了,你们没有其他事的话就请回吧。”
“那么……多谢巫女费心,我们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告辞!”
对方都已经下了逐客令,卡蒂妮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得与萨伦一同行礼后退了出去。到了外面,她一把拽住萨伦,老大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们到底在里面搞什么鬼?”
“卡蒂妮姐姐,瞧你说的,洗礼,就算出了点差错,也还是神圣的仪式,这么能叫搞鬼?你这可是……有亵渎神灵的嫌疑啊!”萨伦一脸灿烂的笑,眉宇间看不出半点阴霾,卡蒂妮又研究地审视了他片刻,紧绷的心弦终于慢慢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