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莘然的这一番话,与这日出的光芒所带给她的冲击,一般强大。
自司空堇宥决然离开后,她始终都觉得,她的人生将再无光亮,唯有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
可她却从未曾想过,倘若光亮始终都在她身边,她又当如何……
突然,厉莘然伸来一只手臂,搭放在她的肩头,面对着她,又道,“阿夕,能够给你带来光明的人,不只是司空堇宥。若你肯多看我几眼,是否会觉得,我也能够令你依靠,容你肆意欢笑与哭泣?”
他的面容一派平静,看不出情绪,然一双温柔的眼眸中,仅有她一人的身影。
黎夕妤的眼眶更加酸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厉莘然,却也知晓,到了今时今刻,她再也没有理由回避。
她唯有直视他,将他的眉眼容进自己的眼中,而天色,也越来越亮。
搭放在她肩头的手掌忽而加重了几分,厉莘然又道,“阿夕,我并不急着等你回应我的感情,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放下心中的戒备,自如地与我相处。我希望你能够敞开心扉,将我当做是好友,莫要再以敌视的眼光来看待我,好吗?”
黎夕妤的身子颤了颤,这是萦绕在她心间许久的难题,她想不出答案,便曾一度认为这根本无解。
而厉莘然接下来的话,仿佛解答了这个难题。
“我明白,你之所以对我有仇绪,仅仅是因为司空堇宥与我们厉家人有着深仇大恨。你下意识便将他的仇人,当做了是你的仇人。可你是否知晓,你如此这般的心态,于我而言,很残忍,也同样很不公平!”
厉莘然深吸一口气,顿了顿,又道,“而我也清楚地知道,你无法忘却司空堇宥,无法忘却他的点点滴滴,于是也便无法放下对我的仇意。司空堇宥之所以恨了我们厉家,全是因着他母亲当年的悲剧,他痛恨我的大哥,恨大哥强行玷污了他的母亲……”
“他又恨另外几个兄长,恨他们冷眼旁观,不曾出面制止,甚至连他下跪恳求,也无半点用处……”
厉莘然便如此将当年发生在司空堇宥母亲身上的惨事,淡然地说了出来。
黎夕妤的面目沉了下去,双拳紧紧握着,又有恨意自心底流淌。
“可是阿夕,在那件悲剧中,并没有我的存在!”厉莘然掌心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他原本平淡的神色突然就有了波动,“甚至我曾私下找到大哥,希望他能够做出一些补偿,却也是徒劳。”
听他说着,黎夕妤目光一顿,突然便想到了些许往事。
她记起从前,司空堇宥与她说过,当初悲剧发生时,在那众多皇子中,唯一不在场的,只有九皇子。
那么,也便意味着,司空堇宥对于厉莘然,兴许并无那般深刻的仇恨。
否则,他又怎会千里迢迢送她来到应州,请厉莘然代为照看?
若当真是苦大仇深者,司空堇宥没能一剑杀了他都已是万幸,又怎会承他人情?
如此思索着,黎夕妤心中那翻滚不休的情愫,竟缓缓平静了。
“故而,我不是你的仇人,从来就不是。”厉莘然的目光有些灼热,同时也在期盼着什么。
黎夕妤与他对视良久,终是如释重负般地轻笑了一声。
见她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厉莘然也不由勾唇,眼角眉梢皆是喜色。
下一刻,他松开手掌,转而揽过她的另一边肩头,轻声问道,“这山顶景色宜人,我们多留片刻,好吗?”
黎夕妤未曾给予回应,却顺着他的手臂,缓缓倾靠而来,最终枕在了他的肩上。
她感觉到他的身子猛地一颤,却随即将她揽得更紧。
黎夕妤实则无心观赏美景,她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这难得的舒适与轻松。
她兴许是很累了,身心早已没有任何力气,倒不如放下所有的防备与坚持,稍稍依靠着这个男子,哪怕片刻也好。
正如他所说,他并非是她的仇人,倘若她始终仇视着他,委实待他不公。
二人便如此相依着,一人睁眼带笑,一人恬静地睡去。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黎夕妤半梦半醒之际,突有一股气息传进鼻中,那是与兰香全然不同的气味,有些刺鼻。
黎夕妤微微蹙眉,待她辨别出这气味时,便猛地睁大眼,直起了身子。
很快,身后隐隐传来一阵喧嚷声,黎夕妤连忙转身,向下望去。
但见在那恢宏神圣的寺中,一处角落的院子,正有火光升起,且越燃越烈!
第一百七十八章:大火
当视线逐渐被火光所侵占,当兰的芳香逐渐被烟气所取代,黎夕妤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一颗心正跌宕起伏,震颤不休。
再无半点犹豫,黎夕妤抬脚便向山下冲去。
此时天刚亮起,在那火势渐长的院中,司空文仕必定还未转醒。
她提起裙角,一步跨下两三级的石阶,步伐匆忙,甚至有些凌乱。
“阿夕,你慢着些!莫要摔了!”身后响起厉莘然急促的呼唤,黎夕妤却无半点心思理会。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那刺鼻的烟气席卷了这片天地,而下方的喧嚷声,也愈发强烈。
此时此刻,黎夕妤满心里皆是担忧与恐慌,她甚至不敢去想象可能会发生的事态。
更甚至,她希望是自己看错了,此刻那被大火覆盖的院落,并非是偏院。
“啊!”
突然,黎夕妤一个不慎踩了空,整个身子便直直向下倾倒,朝着那蜿蜒的石阶扑去。
她跌在石阶上,本想迅速起身,却不料身子竟向下翻滚而去!
坚硬的石阶硌得她浑身生疼,她无法阻止身体的滚落,便唯有抱起脑袋,紧闭双眼。
本以为她会就此沿着石阶一路滚至山脚,但她最终停止了滚动,被人牢牢抓着。
厉莘然一把便将她自石阶上带起,站定后,她睁开眼,顾不上道谢,便再度抬脚,作势便要继续向下冲。
可她未能如愿,只因身子蓦然腾空而起,她竟再度被厉莘然抱在了怀中。
下一刻,男子迈开步子,沉稳且迅速地向山脚而去,一张俊朗的容颜在这一刻变得十分刚硬,目光凝重且满怀担忧。
黎夕妤紧紧攥着衣角,视线始终被火势所牵引,瞳孔中是火花跳跃的影像。
厉莘然的速度很快,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二人便自山顶而下,又自后门闯入,奔走在寺中。
寺中往来不息者,皆是身穿布衣的僧人,他们每人手中皆提着一只木桶,匆忙向偏院的方向跑去。
黎夕妤被厉莘然放在了地面,他抓着她的手臂,二人并肩向前跑着。
卯时的天气尚有些凉,然那冲天火光却无情地肆虐着,竟无半点减缓之势。
呛人的烟气越来越浓郁,所有往来之人皆以袖掩面。
眼看前方不远处便是偏院的入口,可黑浓的烟气笼罩着整座院落,黎夕妤仅能瞧见进进出出的黄袍僧人,却瞧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突然,一道矮小的人影自院中冲了出来,黎夕妤一眼便认出,那人是文彦。
文彦很快便到得二人身前,不停地咳着,“咳咳……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咳咳……”
见文彦的脸上有几处黑灰,黎夕妤一把抓上他的肩头,焦急地问,“文彦,究竟出了何事?伯父呢?他现在何处?”
文彦的一张小脸立时便沉了下去,他秀眉一拧,接下来的话令黎夕妤险些跌倒。
“施主伯伯还在院中,他被人抓着,那人穿着黑衣,又遮了面,看似很可怕……”
未等文彦将话说完,黎夕妤身侧的厉莘然已抬脚向前冲去。
黎夕妤定了定神色,深吸一口气后,对文彦道,“你去帮着大家灭火,莫要担心我。”
说罢,她再度提起裙角,不顾一切地向前方黑烟滚滚的偏院入口跑去。
待她到得厉莘然身侧时,已吸入少量烟气,她连忙捂住口鼻,却仍旧低咳了几声。
她一眼望去,周遭除了滚滚黑烟,便是漫天的火光。
她不敢去猜想这样一场大火究竟是如何燃起的,只是觉得心中慌乱无比。
突然,目光中出现了两道身影,便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那正是司空文仕的住处,此刻屋中是熊熊烈火,而司空文仕则被人抓着。
黎夕妤的双眉立时拧作一团,她瞧见司空文仕的脸上有道乌黑的印记,又掺杂着几丝血迹。且他的衣袍凌乱,裙角处破了一块大洞,应是被火所烧。
而抓着他的人,身穿一袭黑衣,又以黑巾掩了面,与文彦所描述的全然相符。
只不过,这个人,她认得!
蓦地,黎夕妤抬脚,作势便要向这二人冲去。
可她尚未能走出两步,便被人死死拽住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