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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算是有些欣慰。最令他痛苦的是,夏镶有时就用这种抽离了灵魂一般的、没有任何情意的、毫不在乎的如常语气得体地与他敷衍那些,这叫他简直无所适从了!
她难道还不知道他的心,懂得他的意思么?
他有一种把握不住她的感觉!以前,他曾发誓决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痛恨他!可现在,他又觉得如果她恨他,那该还是一种对他有情意的表示……她怎么会这般无动于衷呢?果真是掩饰功夫极强,还是因为伤心绝望而要放弃了?或者是……对他根本没有那么深的情意,所以,无所谓那些事情的存在?
景舜帝看着夏镶,又朝她举杯,“说来这一阵子真亏了镶儿,内政外交,悉皆顺利。等到朕百年之后,政儿登基,内有贤惠淑哲之岳氏女主持后宫,外有精明强干之能臣镶儿你忠心辅佐,朕就放心多了!”
“父皇过奖了,儿臣惭愧。只怕儿臣辜负父皇的期待,让父皇失望……”
夏镶语气清冷,谦恭依然,面色不动,抽出长宁在桌下紧握的右手。双手捧起酒杯,垂眸,又是一饮而尽。
天政黯然心痛,怎么也移动不了胶着在她面上的目光。
景舜帝接着道:“如今政儿大婚在即,长宁儿终身有靠,朕此生无憾。只是……”
长宁看父皇又情不自禁地看着身边的那个位子,知他又想起母后——虽然这些均是别人告诉自己的。而自江贵妃自杀后,她也亲见父皇似乎更为孤寂落寞,很久都没有召见妃嫔了——这当然与江贵妃无关。但大约是他觉得江贵妃那样的人都有那一番心思,母后原先那般,他终于可以理解了?那么,夏镶的事或许……
想到此,她忙笑道:“父皇!你春秋正富,胸襟广阔,还有许多丰功伟绩等着你书写史册呢!”
景舜帝笑道:“长宁儿你现在是越来越懂事了!”
长宁歪着头笑道:“儿臣我什么时候不懂事了?”
天政听父皇一直说着自己大婚的话题,心痛如裂;看他目光又一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夏镶,虽极是担心,自己却又可以放肆些,也便抽空对长宁使个眼色。
长宁察觉哥哥的目光,忙又夹了一个菜放进景舜帝碗里,“父皇!你不能再赐酒给镶儿了,你也该吃饭了!”又夹一个菜送到夏镶嘴边,“镶儿,吃菜,别光喝酒!不许再喝了,喝醉了,晚上我可不许你上床!”
夏镶轻轻一扭头,避开她的亲热。一时酒涌上心头,只觉恶心,再也忍不住,张口欲呕。
天政作势就要站起,“镶儿!……”
长宁瞪了哥哥一眼,忙放下碗筷,替她敲背。夏镶忙调整内息,压下那阵烦恶。景舜帝瞥了儿子一眼,令长宁扶夏镶回长宁宫歇息。
一路之上,夏镶极力忍耐。到得长宁宫内,才大吐特吐。
“镶儿……”长宁被吓住了,几乎带着哭腔,“你怎么啦?”
天政随后匆匆赶来探望。夏镶却已面色如常,只微微笑道,“不过多喝了一点,太子兄还亲来探望,有劳了……”
“哥哥……”长宁一脸担心地看着哥哥。
“镶儿,你何苦……”
“没事的,姊姊。”夏镶冲着长宁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一点酒哪里就醉死了我!”
天政心里苦意和酸涩翻腾,他竟不知自己该喜该悲!只是忍不住冲动,上前一把抓住夏镶的手。夏镶后退,仍是正色道:“太子兄,我真的没事。这点……我都不能承受,还能做什么?不用担心,你回去歇息吧。”
天政默默地凝视着她。
辛嬷嬷也忙在一旁劝解,说他们会服侍好驸马的,公主也早已不像从前一样任性的,太子不用担心。
夏镶抱膝坐在秋海棠树下的石凳上。当初她就是在这里以醒酒来避开新婚之夜的尴尬,如今倒是不需要这借口了。
闷热的夏夜,天上星光稀疏,大半个天空的灰云迅疾地移动,那几颗星就随着它们的移动忽隐忽现。
再也不是幼时纯净美好的天空,再也不可能是繁星挂满天幕的璀璨耀眼……
有一点风,轻轻摇动着树梢,却无法摇动其根本。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飞身跃过高高的宫墙,直奔东宫方向而去。行了一半路,却又折回向北。这般曲曲折折,似乎毫无章法的乱奔,却是摆脱了身后的几个跟踪者。
夏镶抬头,看着这座紧邻长宁宫的空寂宫殿。这里的主人一去不回,那么一代才德奇杰的传奇皇后也不过如此香消玉殒,她又能如何?还不如及早掐断这本就不该轻易被拨动的心弦……
“你出来吧,”夏镶并不回头,开口,“师兄。”
“镶儿?”卫衡从隐身处出来,知她刚才以师门功夫避开那些人来到这里,定是有话要对他说。
“果然是师兄啊。”夏镶转过身,面对着他,“师兄是一路从青州跟着我回来的?”
“是。”卫衡知道瞒不住她了。
夏镶定定看着卫衡。
“师兄这一路为我挡了多少刀剑啊?”
卫衡欲要辩说,夏镶摇摇头,“师兄做了那么多,还一点也不让我知道。其实,我又哪里值得师兄为我做这么多!只是,现下镶儿却还是有一件事求师兄,希望师兄能帮忙。”
卫衡神色变了变,随即还是低声道:“镶儿,你说。”
“我娘身体不好,求师兄尽快带她离京去寻医问药。”
“镶儿!”卫衡大吃一惊。
“镶儿别无所求,只求师兄能安顿照顾好我母亲。”夏镶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母亲是因为生我才落下病根的……”
“那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卫衡虽然也觉得她忽然这样安排,有些惊讶,但也能理解。毕竟太子本也想将夏镶的父母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可惜,都不可能不惊动皇帝。而自己若是偷偷带走闻兰若,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是,夏镶又是如何打算的呢?他是有疑惑的。而况,他怎么能随便离开夏镶身边,不顾她的安危?
夏镶笑笑,“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按照别人的布置往下走就罢了!”
卫衡却分明觉得她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她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打算呢?
“镶儿,难道你知道了……?”
“原来连师兄都早知道了,却还瞒我这么紧!既然是与我切身相关的,为何却不能让我早知道?如果我早知道,我就不会和他……”夏镶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颤抖着,蓦地咬住嘴唇。虽然她已下定决心,刚才连在他面前都控制得很好!
如果她早知道,她就不要与当朝皇太子有什么交集!哪怕是早知道几天,她也不会在君柳园和他那样……那些曾经努力争取过的,如今都已成了她最痛苦的枷锁了!
卫衡有些愕然,沉静了一会儿,还是说,“镶儿,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是。我知道,自从我男装,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可是,那些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从来没想过去要属于他的那些……”